油糕粉汤里的千年烟火与时代印记

在希望的田野上飞翔

在晋西北保德的黄土高坡上，一碗油糕粉汤，远不止是食物那么简单。它是流淌在黄河岸边的味觉史诗，是镌刻在保德人基因里的待客之道，更是一部浓缩了地域风骨、历史变迁与人间温情的活态史书。 一、黄土里长出的“黍”性风骨 油糕粉汤的灵魂，在于那金黄酥脆的油糕。它的主料是黄米，古称“黍”。这不起眼的谷物，却在《诗经》中被反复吟唱：“硕鼠硕鼠，无食我黍”，可见其在古代农耕文明中的重要地位。 相传，早在北宋年间，保德作为宋辽边境的军事重镇，戍边将士们常以蒸黄米糕充饥。黄米耐饥，易于储存，是艰苦环境下的能量源泉。将士们为了让干粮更易下咽，便将蒸好的米糕捏成小块，投入滚烫的油锅炸至金黄。这无意中的发明，竟成就了一道美食。 而那碗醇厚的粉汤，则像是黄河水的馈赠。保德地处黄河东岸，盛产土豆。将土豆研磨成粉，制成粉条，与炖得酥烂的羊肉或猪肉、豆腐、蔬菜一同熬煮，汤鲜味美，既能暖身，又能解油糕的腻。 油糕的“硬”与粉汤的“软”，恰似晋西北人的性格——外表刚毅、内心热忱。这种饮食搭配，暗合了古人“刚柔并济”的处世哲学，也映照着保德人在贫瘠土地上坚韧不拔的生存智慧。 二、一碗饭里的社会变迁 在老一辈保德人的记忆里，油糕粉汤是不折不扣的“奢侈品”，只有逢年过节、生辰寿宴或贵客临门时，才能端上餐桌。这背后，是物资匮乏年代的无奈，更是对亲情与友情最郑重的表达。 我小时候常听爷爷讲，在民国时期，保德交通闭塞，土地贫瘠，黄米和食用油都来之不易。普通人家要攒上很久，才能在重要日子里给家人和客人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油糕粉汤。那时的油糕，炸得并不那么酥脆，粉汤里的肉也寥寥无几，但每一口都饱含着对生活的期盼。 新中国成立后，随着农业生产的发展，黄米产量逐年提高，油糕粉汤也渐渐走进了寻常百姓的生活。但它依然是节日和庆典的主角，是家人团聚时最暖心的慰藉。 如今，保德的面貌早已焕然一新，超市里的食品琳琅满目，山珍海味也不再稀奇。但油糕粉汤在保德人心中的地位从未动摇。它不再仅仅是果腹的食物，更成了一种文化符号，一种连接过去与现在的情感纽带。许多在外打拼的保德人，回到家乡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一家老字号，吃上一碗地道的油糕粉汤，那熟悉的味道，能瞬间抚平所有的疲惫与乡愁。 三、油糕粉汤的制作故事：匠心与温情的传承 清晨的保德县城，天刚蒙蒙亮，住在县城里的三姥娘就已经起床了。今天是在地区畜牧站上班的三姥爷的生日，家里要请亲戚朋友来吃饭，油糕粉汤是必不可少的主角。 三姥娘先从缸里舀出提前淘洗干净、浸泡了一夜的黄米。这黄米是她托乡下亲戚特意种的，颗粒饱满，色泽金黄。她将黄米倒入蒸笼，用柴火慢慢蒸。柴火灶的火苗舔舐着锅底，蒸腾的热气带着淡淡的米香，渐渐弥漫了整个小楼。 蒸米的间隙，三姥娘开始准备粉汤的配料。她从冰箱里拿出自家炖好的羊肉，切成小块；又切了些豆腐、土豆和胡萝卜，都是昨天从菜市场精挑细选来的。粉条是手工做的，泡在温水里，慢慢舒展变软。 黄米蒸好后，三姥娘将它倒进石臼里，用木槌反复捶打。这是制作油糕最关键的一步，力道要均匀，捶打的时间要足够长，才能让黄米糕变得筋道有韧性。汗水顺着三姥娘的额头流下，她却乐在其中，嘴里还哼着年轻时学的晋西北小调。 捶好的米糕被放在案板上，三姥娘先用手将它按压成一张大大的薄饼。接着，她均匀地抹上一层香甜的红豆沙——这是她前一天晚上就熬好的，红豆颗颗饱满。抹好豆沙后，她像卷饼一样，将米糕薄饼紧紧卷成一根圆棒。接下来，她用同样的方法，这次抹的是一层去核的栆泥——保德有名的黄河滩枣。 最精彩的一步来了，她拿出一根结实的鱼网线，在圆棒上比量好距离，然后双手拉紧网线，用力一勒，“啪”的一声，一个边缘带着漂亮纹路的圆形油糕坯子就应声而落。她重复着这个动作，案板上很快就整齐地摆满了一个个待炸的油糕。 锅里的油已经烧热，她将油糕一个个放进油锅里，油花滋滋作响，米糕很快就炸成了金黄色，捞出来沥干油，放在盘子里，香气扑鼻。 最后是熬制粉汤。锅里放油，先将羊肉块炒香，再加入葱、姜、蒜爆锅，然后倒入切好的蔬菜翻炒几下，加足量的水烧开。水开后，放入粉条，再调入盐、酱油、胡椒粉等调料，转小火慢慢熬煮。不一会儿，整个屋子里都飘满了粉汤的浓香。 中午时分，亲戚朋友们陆续到来。三姥娘将炸好的油糕和熬好的粉汤端上桌，金黄的油糕在阳光下泛着光，醇厚的粉汤冒着热气。大家围坐在一起，拿起油糕，蘸着粉汤吃，一口下去，油糕外酥里嫩，粉汤鲜美可口。孩子们吃得满嘴是油，大人们则一边吃一边聊着家常，欢声笑语充满了整个屋子。三姥爷看着满桌的亲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这一碗油糕粉汤，承载着三姥娘对三姥爷的爱，也承载着保德人数百年来的生活记忆。它不仅仅是一道美食，更是一部用味觉书写的历史，一部关于亲情、友情与乡愁的动人故事。 油糕粉汤，这颗镶嵌在晋西北大地上的味觉明珠，以其独特的风味和深厚的文化底蕴，见证了保德的沧桑变迁，也温暖了一代又一代保德人的心灵。它是地域文化的活化石，是历史传承的载体，更是中国人“民以食为天”、“食以情为重”的生动写照。 而对我而言，它更是三姥娘和三姥爷留下的最珍贵的味道，每当想起，思念便如这黍香，萦绕心头，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