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理与孝道

草木大隐

法理与孝道的双重困境：张扣扣复仇案的伦理反思1 引言：一桩血案的多重维度2018年农历除夕，陕西汉中市南郑区新集镇三民村发生了一起震惊全国的惨案。35岁的张扣扣头戴黑色长檐帽、面戴深色口罩，在村委会旁的公然持单刃尖刀对毫无防备的王正军进行割喉、捅刺，随后又追杀其兄王校军，最后闯入其父王自新家中将这位七旬老人捅死。短短时间内，张扣扣连续夺去三条人命，并在事后点燃了王校军的轿车。这一在喜庆佳节发生的血腥事件，立刻引发了全国范围的震惊与广泛关注。随着案件细节的披露，一个跨越二十二年的恩怨纠葛浮出水面。1996年，因邻里纠纷，王自新的三子王正军（时年17岁）故意伤害致张扣扣之母汪秀萍死亡。同年，王正军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附带民事赔偿9639.3元。然而，这起尘封旧案的判决并未能真正平息两家恩怨，尤其在时年13岁、目睹母亲惨状的张扣扣心中，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张扣扣案经媒体报道后，迅速引发了舆论的分化。部分网民将其塑造为"孝子报仇"的侠义象征，表现出同情与开脱；而法律专家则强调其行为的严重刑事违法性。本文将从三个维度解析这一悲剧：其一，以杀人报私仇在现代法治社会中的非理性与不划算；其二，从孝道伦理角度分析其行为对孝道的实质背离；其三，从命运因果视角探讨个人选择与社会伦理相互交织的复杂性。 2 私力复仇的现代法理困境2.1 现代法治对私力复仇的彻底否定在现代文明社会，国家垄断暴力已成为基本法则，任何个人都无权以复仇之名非法剥夺他人生命。我国刑法明确规定，故意杀人者最高可判处死刑。在张扣扣案中，检察机关在公诉意见书中明确指出，其"作案手段特别残忍，情节特别恶劣，危害后果特别严重"，属于"社会危害性极大"的犯罪行为。无论其动机如何，以蓄意谋杀方式解决恩怨都为现代法治所不容。张扣扣的行凶过程显示出其高度的预谋性与残忍性。根据公诉意见书，张扣扣在作案前便准备了"单刃刀、玩具手枪。考虑到被害人可能驾车躲避，又借用他人摩托车，从中抽出汽油做了多个燃烧瓶"。在具体行凶过程中，他"首先对毫无防备的王正军进行割喉、捅刺致其倒地"，随后又对倒地的受害者进行"第二次捅刺"，甚至对年过七旬的王自新也毫不手软，在"脖颈补刀"。这种冷血残忍的行为，无论如何都不能被法治社会所容忍。2.2 "为母报仇"动机的法治审视从法治视角看，所谓的"为母报仇"动机不能成为正当化血腥杀戮的理由。事实上，二十二年前的案件已经经过司法程序处理，王正军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尽管张扣扣及其家人可能对判决不满，但在现代法治框架下，司法救济是唯一合法的诉求渠道。以正义之名行杀戮之实，本质上是对法治精神的公然践踏。最高人民法院在死刑复核裁定中明确指出："被害人王正军伤害致死张扣扣之母的行为已受到法律制裁，但张扣扣却心怀怨恨，加之工作、生活多年不如意，在其母被害21年以后蓄意报复王正军及王的父兄"。这段话揭示了两个关键点：一是前案已经司法处理，代表着国家法律；二是张扣扣的行为认性是出于蓄意报复。即使假定原判决存在不公，也不能将其私力复仇行为正当化，否则将会导致社会秩序的全面崩溃。由此可知，张扣扣复仇行为所损害的客体实际上是社会秩序和国家法律。 3 孝道伦理的自我消解3.1 "为母报仇"背后的孝道悖论张扣扣案呈现出一个深刻的伦理悖论：以"为母报仇"为名的行为，最终却导致了孝道本质的全面瓦解。孝道的核心内涵包括对父母的赡养、对家族血脉的延续以及对父母名誉的维护。张扣扣的行为从这三个方面都构成了对孝道的背离。首先，张扣扣在母亲去世后，本应承担起赡养年迈父亲的责任。然而，他的复仇行为直接导致自己被判处死刑，使父亲再次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根据报道，张扣扣被执行死刑后，他的父亲张福如甚至拒绝领取儿子的骨灰，回应道："我不要永远不要"。这一令人心碎的细节，充分说明了张扣扣的行为给父亲带来的巨大伤害。一个真正孝顺的儿子，怎会忍心让老父亲承受如此悲剧？3.2 血脉断绝与家族延续的中断在传统孝道观念中，"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强调家族延续的极端重要性。张扣扣作案时已35岁，却因"从未相过亲"而未能成家立业，更未能延续家族血脉。他的死刑判决，最终导致了张家血脉的彻底中断。从这一角度来看，张扣扣的复仇行为恰恰造成了传统孝道观念中最大的不孝。颇具自嘲意味的是，张扣扣在作案前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据媒体报道，在杀人前9天，"他把打工挣的四万块钱交给父亲，说'这笔钱留给你养老'"。这一行为表面上体现了对父亲的关心，实则反映了他已决心赴死，放弃了对父亲的长期赡养责任。这种"一次性补偿"与孝道要求的持续关怀形成了鲜明对比。 4 命运因果的哲学思考4.1 个人选择与社会环境的交织张扣扣案呈现出一种深刻的命运悖论：他在为母亲"讨回公道"的同时，却使自己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他在试图掌控命运的同时，却成为了命运的奴隶。事实上，每个人的生命轨迹都由个人选择与社会环境共同塑造，而张扣扣的悲剧正是这两者交织的产物。从张扣扣的工作生活经历来看，他"初中毕业后即外出打工，期间曾因找工作被骗；03年服役两年后的张扣扣回乡，用曾经辛苦劳作积攒的钱款，两次帮助家里修建新房，但这与其想要有钱有车，能够自驾游的目标相去甚远；为赚取更多钱财，其选择与他人合伙做生意，辗转于安徽、河南等地时，却又两次被传销所骗"。这些连续挫折导致他"心理逐渐失衡"，最终选择了暴力复仇的道路。4.2 社会支持系统的缺位从更广阔的视角看，张扣扣案也反映了社会支持系统对心理创伤者干预的不足。案件中一个常被忽略的细节是：年仅13岁的张扣扣不仅目睹了母亲被杀的过程，还见证了"母亲的尸体被当众解剖的画面"。这种叠加创伤对未成年人的心理影响是毁灭性的，然而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他未能获得必要的心理干预和疏导。华东政法大学刑法学副教授马寅翔对此案的评论发人深省："如果当年张扣扣母亲被害后，社会能够对被害人家属多一些关爱，可能第二起悲剧就不会发生。这种行为再次提醒社会管理者应注重化解矛盾，如果矛盾化解不好，被害人的亲属很可能会觉得受到社会不公正对待，从而产生反社会心理，最终肆意报复他人，甚至是社会"。这一观点揭示了社会关怀在预防犯罪中的重要作用。5 结论：三重维度的启示张扣扣案是一个多棱镜，折射出当代社会中法治精神、传统伦理与个人命运之间的复杂关系。从法理层面看，它警示我们，无论出于何种动机，私力复仇都是现代法治社会不可接受的犯罪形式；从伦理层面看，它揭示了以复仇为名的行为可能恰恰导致孝道核心价值的自我消解；从命运层面看，它展现了个人选择与社会环境应该如何避免共同塑造人生悲剧。这一案件的深刻教训在于，一个健康的社会应当构建有效的矛盾化解机制和心理干预体系，使个体在遭受创伤后不要滑向暴力复仇的深渊。同时，作为个人，我们应当认识到，真正的孝道不在于极端的复仇行为，而在于对生命本身的尊重与珍视，对在世亲人的持续关怀，以及对家族血脉的负责任态度。正如古人所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珍惜自己的生命，同样是孝道的重要组成部分。表：张扣扣案中的伦理法理矛盾 归根结底，张扣扣的不幸和张王两家的悲剧启示我们，暴力不是解决个人恩怨的正确方式。在面对历史恩怨与现实挫折时，我们应当坚持法治信念，恪守伦理本真。理性精神与人文关怀的结合，才是处理个人伤痛与社会不公的正确路径。如此方能避免类似的悲剧重演，构建更加和谐、理性的社会环境。 草木大隐编辑二O二五年十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