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霜染秋枝的1968年10月末,风裹着清冽的温柔漫过田埂,未散的稻香黏在衣角,像谁悄悄撒了把碎金。我、张德春、宋国才三个毛头小子,揣着同款雀跃敲定了四大队小学初中班——不为别的,只为追着双辽农场中心校那位来自吉林九站农业学校的高材生张喜鹏老师,在书本里接着“探险”。毕竟有熟悉的老师在,连枯燥的公式都透着几分可爱的温度。</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天刚亮,我们就从宋国才家小院出发。书包在肩头晃悠,脚步踩在露水打湿的土路上,咯吱咯吱响得清脆。谁要是踢飞一颗小石子,另外两个准像受惊的雀儿追着跑,闹得田埂都跟着发颤。路上的话匣子关不住:昨儿玻璃弹珠谁赢了满兜,今儿张老师会不会讲《林海雪原》的新段子,还有数学本上那道难住仨人的“拦路虎”。我们边走边比划,手舞足蹈得像三只刚出笼的小猴子,仿佛整条乡路都是我们的专属课堂。阳光从背后追上来,把三个挨在一起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串分不开的省略号,缀在秋晨的画卷里。</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10月末的清晨,霜花还恋着屋檐,教室里已漾着暖意。张老师俯身站在课桌旁,钢笔轻轻点在书页上,声音不高却字字清透,像山涧的泉水淌进心里。我们三个挤在桌前,屏着呼吸看他一笔一划示范,生怕漏过半点细节。他指尖微动,笔尖在纸上划出流畅弧线,像是把知识揉进墨迹里,又像是在纸上种春天。那一刻,窗外的风停了,连粉笔灰都慢悠悠浮在光柱中,像撒了一把星星碎屑。我们哪儿是在学写字,分明是在临摹一种温柔的态度——认真得不容马虎,暖得让人想把时光都留住。</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那会儿写字,我们仨恨不得把脑袋贴到纸上。我攥笔攥得手心冒汗,生怕写歪一个字被张老师点名;张德春在左边探着头,一边瞄我的本子一边小声念叨:“撇要长如麦芒,捺要稳似石墩”;宋国才更逗,手指蘸点口水,翻课本找例句时活像只偷尝蜜的小松鼠。桌角堆着几本翻毛了边的语文书,铅笔、橡皮、墨水瓶排得整整齐齐,倒像是列队的小兵。教室里静得能听见笔尖划纸的沙沙声,像春蚕啃着嫩桑叶,又像细雨打在窗棂上,把一个个汉字,一笔一画刻进少年的记忆里。</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 放学后,我们从不急着回家。书包往课桌一撂,作业本摊开,谁先写完谁就当“小先生”。有时一道题卡住了,三颗脑袋凑成一团,你一言我一语地掰扯。张德春算得快如闪电,我背课文滚瓜烂熟,宋国才鬼点子多如牛毛,仨人拼起来,倒像一台不太灵光但总能转起来的小机器,磕磕绊绊也能把难题啃下来。写完作业天已擦黑,窗外树影晃得像张牙舞爪的小鬼,可我们还舍不得散,总要比谁藏的弹珠多,或是讲个冷到发抖的笑话,才拎着书包一溜烟蹽回家,身后的笑声惊飞了树梢的夜鸟。</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回,我们为一道语文题争得面红耳赤。我指着课本拍桌子,非说那个“的”字是多余的;张德春皱着眉摇头,活像个老学究:“你不懂,这是语气!少了它就没那味儿了”;宋国才翻着字典突然一拍桌,震得墨水瓶都晃了晃:“查到了!这里用‘的’是为了强调!”我们愣了两秒,随即笑作一团,眼泪都快出来了。那会儿黑板上还留着上午的算式,粉笔灰落在书本上,像撒了一层薄雪,倒让这场“学术争论”多了几分诗意。谁也没觉得累,反倒觉得把问题吵明白的痛快,比吃一顿白米饭还解馋。</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张喜鹏老师总在课后留我们“补习”,实则更像聊天。他坐书桌前,不急着讲课本,反倒先问:“今天谁有心事?”要是有人低着头不说话,他就笑着点名:“张德春,你昨天是不是摔泥坑里了?裤脚还沾着泥星子呢”,逗得我们哈哈大笑。气氛松快了,他才翻开书,一句一句地带我们读。讲《背影》时他声音低下来,讲到“父亲穿过铁道”那句,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光。我们不敢出声,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悄悄点亮,暖融融的。</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毕业于四平师范学院的数学老师郭淑兰,对我们也格外偏爱。总说我们三个“脑子活泛就是毛躁,像没上缰绳的小马驹”。课后她常把我们留在教室,不拿尺子敲桌子,也不大声训人,只是默默递来一张草稿纸:“再来一遍,慢慢想”。我们算错了,她也不恼,反倒笑盈盈地说:“错得好,说明你在动脑子”。一道题能讲三遍,每遍换一种法子,直到我们眼睛发亮,拍着大腿喊:“哦——原来是这样!”那会儿夕阳斜照进窗子,把我们的影子钉在墙上,像三株正在拔节的小苗,使劲儿朝着光的方向生长。</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她站在我们身旁,手指轻轻点在书页上,像在点一盏盏小灯。我们三个围着她,头挨着头,目光追着她的指尖移动。她说话慢,却字字有分量,像落在心上的春雨。教室很旧,桌椅吱呀作响,窗户玻璃还裂了一道缝,可那会儿,我们只觉得这地方比什么都亮堂。她不光教我们加减乘除,更教我们怎么看世界——用眼睛,也用心。多年后我才明白,那种朴素的光,是后来多少高楼大厦里的霓虹灯都照不出来的温暖。</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时光像指尖的流沙,悄悄滑到1970年的元旦。中学的日子在寒风中合上最后一页,毕业那天没人哭,也没人说太多话。我们站在校门口,彼此拍拍肩膀,一句“以后常来往”说得轻飘飘,却沉得落进心里,成了最珍贵的约定。后来各自奔了不同方向,可只要谁回村,另外两个总能“闻着味儿”找上门。一壶粗茶,半碗炒花生,就能聊到星星爬满天。</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少年时的情谊从不用誓言维系,它藏在共用的半块橡皮里,藏在抢着替对方背书包的争执里,藏在写错的作业本上彼此画的笑脸里,更藏在多年后重逢时,那句“你还是老样子”的默契里。我们就像田埂上的三株狗尾草,风一吹就摇摇晃晃地凑在一起,雨一打就互相依偎着支撑,年年枯了又绿,绿了又旺,把那段浸着书声与稻香的时光,长成了生命里最茂盛的记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浪淘沙令•三个小伙伴(南唐李煜体)</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刘连成</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 霜染稻花香,田埂晨光。笑声戏耍踏清霜。踢起石丸追雀跃,影曳成行。</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别后各风霜,相聚家乡。品茶斟酒忆寒窗。苇子草尖春未老,声绕黉堂。</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