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登徒子,本是战国时期楚国的一位大夫,复姓登徒。世人知他,多半是因他与宋玉那段口舌之争。一日他向楚襄王进言,说宋玉“性好色”,言辞凿凿。可谁知宋玉不慌不忙,一番辩驳竟倒打一耙,写下了那篇千古传诵的《登徒子好色赋》。好一个颠倒黑白的妙笔!反倒把登徒子钉在了“好色”的名声上,叫后人一提“登徒子”,便以为是轻薄、好色之徒的代名词。仔细想来,“老登”不过是进了句谏言,却被文采斐然的宋玉用一支笔,写进了历史的笑谈里。这世道,有时候嘴快不如笔快,理直也怕文采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常想,若登徒子地下有知,怕是要破土而出,必须打一场名誉官司。他当年一句谏言,本意或许是提醒君王慎近美色,结果被宋玉轻轻一转,反倒成了自己贪恋女色的铁证。那篇赋里,宋玉说自己邻家有女,窥墙三年,他都不为所动,以此证明自己清心寡欲;而登徒子呢?娶了位“蓬头挛耳,齞唇历齿”的妻子,却“悦之”,还生了五个孩子——这便成了“好色至极”的罪证。可细细一品,这逻辑未免太滑稽。爱一个不美的妻子,与她白头偕老,生儿育女,这难道不是深情与责任?反倒是那“邻女窥墙三年”,究竟是谁在制造暧昧?谁在享受被凝视的快感?宋玉笔下的“不为所动”,倒像是刻意表演的清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更耐人寻味的是,整场辩论中,登徒子竟无一句辩白留下。他的声音被彻底淹没在宋玉的辞藻洪流里。我们读《登徒子好色赋》,只见宋玉侃侃而谈,字字珠玑,仿佛真理尽在他手。可登徒子呢?他或许只是个直言敢谏的臣子,看不惯宋玉整日周旋于宫闱美人之间,便向君王进了一言。结果呢?人家会写文章,一篇赋文,千年传诵,而他,成了“好色”的代名词。这哪是辩论?简直是文字暴力,是修辞谋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登徒子若真如宋玉所写,娶丑妻而“悦之”,那他才是真正的“情之至者”。他没有被美色迷惑,也没有因妻子的容貌而冷落她,反而在岁月中培养出深厚的感情。这样的男人,不该被嘲笑,而该被敬重。反观宋玉,满口仁义道德,却让邻家少女“窥墙三年”,这究竟是谁在撩拨谁?谁在制造风流韵事?若真清心寡欲,何不早劝其归家?何不避而不见?偏要写进文章,供后人传诵,这本身不就是一种假清高真炫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而文学,则常常为胜利者修辞。登徒子败了,不是因为他理亏,而是因为他不会写。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为自己辩护,于是千年之后,我们只能透过宋玉的笔,看见一个歪曲的影子。可那影子,真的是他吗?或许,他只是个看不惯浮华风气的直臣,一句忠心之言,却被天才的笔锋化作千古笑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如今,每当我听见谁被称作“登徒子”,总会心头一紧。这称呼背后,藏着多少被文字扭曲的真相?多少人因一句闲话,被一篇美文钉在道德的耻辱柱上?我们读文学,常为辞藻倾倒,却忘了追问:这文学在替谁说话?谁的声音被抹去?谁的故事被扭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所以,今天我想为登徒子说句话。不仅仅是为他洗冤,更是为所有被文字中伤的人发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