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感染的幸福

同路人

<p class="ql-block">  这次回老家,头几天正是极好的初冬天气。天是晶蓝的,像一块洗过的玉,透着些爽然的寒气;日头却是暖的,懒洋洋地照下来,给那田埂的衰草与未凋的树木都敷上了一层淡金。最动人的是那几株乌桕树,叶子经了霜,红得不成样子,一片片地,在微风里打着旋儿地飘落,疏疏的,静静的,带些萧索,也带些安闲。我便是在这样的光景里,天天同发小(国有)一道走路锻炼。</p> <p class="ql-block">  他是真忙。一个管着三千多村民水电维修的差事,已是千头万绪,偏又逢上农村基层选举,更是忙得脚不点地。可无论多忙,他总能在晚饭后,抽出那么一两个钟头,来陪我走上几里路。我们走的,多是些旧时跑惯了的田埂与绕村的游步道。路是蜿蜒的,话也是散漫的。我们谈些小时候下河摸鱼、上树掏鸟蛋的荒唐事,也说些村里张三李四的变迁,各自家中的琐碎。话是平平淡淡的,像田垄里的溪水,不紧不慢地流着,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波澜,但那份浸润其中的、熟稔的亲切,却教人心里觉得妥帖,觉得安稳。这大概便是一种幸福了,我想。它不在远处,就在这并肩而行的脚步里,在这些不咸不淡、却只有彼此才懂的旧话里。</p> <p class="ql-block">  国有这人,从小便是一副和善的性子,仿佛与谁都能打成一片,且天生一副热心肠。那天,我不过随口说了一句村里池塘水草疯长,有碍观瞻,他第二天便真带了三四个人,卷了裤腿下塘清理,惹得路过的村民无不啧啧称赞。后来村里外来租房的人多了,他又张罗着在主干道上加装了路灯及监控,既方便了夜归人,也消弭了些治安的隐患。至于谁家的电视不出影,电灯不亮了,自来水滴漏了,他总是笑眯眯地提了工具就去,修好了连水也不肯喝一口的。他做的这些,似乎已成了一种本能,并不为什么,只因为“大家开心就好”。</p> <p class="ql-block">  那日走路,他忽然开玩笑似的说:“人啊,机遇重要,但观念更得跟进。”他说自己这辈子,仿佛就是个当队长的料。二十几岁在县电力公司架线分队当队长;三十出头又跳到杭州联通下属的西部几个县(巿)光缆维护队当队长;当五十多了,回到村里,竟又当了队长。前两次,若是耐着性子干下去,结局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最起码养老保险的年限能凑上颇高的一档,可他说离开也就离开了,仿佛也并不怎样惋惜。言谈之间,没有一丝怀才不遇的愤懑,也没有半点追悔往昔的怅惘,只有一种“在哪里就好好打理哪里”的坦然。如今他这村里的队长,当得风生水起,人人夸赞,他自个儿也乐在其中。我听他说着,看他脸上平和的光景,忽然觉得,这又是一种幸福了。这是一种心境的平宁,是找到了自己恰切位置的安然;它不向外攀援,只向内求得满足。</p> <p class="ql-block">  我回杭州的前一夜,风里已颇有寒意了。国有依旧来陪我走。四周是沉沉的夜色,远处有几星寥落的灯火。我们就在这寒冷的黑暗里,东拉西扯,无所顾忌地走着,说着。那一刻,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仿佛又回到了赤脚奔跑的童年,有一种难得的、被纵容了的随意与惬意。</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临行,他从自家地里找了一大袋蔬菜、地瓜,硬塞到我手里。我们之间,是从不说那些虚浮的客套话的;我若推辞,他反倒要以为我嫌弃这泥土里的东西,过着一种没有根的生活了。我于是便收了。这沉甸甸的,哪里只是些瓜果蔬呢?这分明是过过的日子里满满的回忆,是那寒风里并肩散步的温暖,是一个故人毫无保留的、泥土般朴实的情分。</p> <p class="ql-block">  车子开动了,老家在身后渐渐远去。我回头望,那晴空,那红叶,那蜿蜒的小路,都模糊了。但我分明觉得,有一种暖洋洋、沉甸甸的东西,装在了我的车厢里,也装在了我的心里。这大概就是幸福最真切的滋味了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