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散文】瓦檐秋信

清风朗月

故乡的秋，是从老院那棵枫树梢头的第一缕橙黄开始写起的。

祖父留下的青瓦屋顶，在夏末的雨里浸得发深，到秋分一过，就成了最好的画布——风把枫树叶一片一片铺上去，先是零星的红，再是半垄的金，最后连瓦当的纹路里，都嵌着碎碎的叶影。我总爱搬个小马扎，坐在廊下数瓦上的枫叶：第三垄第三片是最红的，像祖母纳鞋底的红绒线；第五垄末尾那片总翘着角，风一吹就敲得瓦当“嗒”一声，像谁在门外轻轻叩门。

那时的秋是有味道的。瓦檐下挂着的玉米串，被秋阳晒得爆出甜香；灶间的砂锅里煨着红薯，甜气混着柴烟，从瓦缝里钻出去，和枫树叶的清苦缠在一起。祖母总说“秋是个实心的人”，不似春那样藏着话，也不似夏那样张着嗓，只把好东西都沉在日子里——瓦上的叶、缸里的粮、檐下晾着的蓝布衫，连风都慢下来，绕着枫树枝打个转，再蹭着瓦檐溜进堂屋，带着点枫叶的软。

后来我把故乡的秋装在行李箱里带走，却总在城市的玻璃幕墙上撞得发空。这里的秋太亮，霓虹盖过了月色，车流卷走了风的形状，我再也没见过愿意在瓦上停驻的枫叶——它们要么落在柏油路上被碾成泥，要么被扫进垃圾桶，没了瓦垄里那种“等一等”的温软。

直到看见这张瓦上积着红叶的照片，才忽然摸到记忆里的温度：原来故乡从不是某个地址，是瓦檐接住的每一片秋，是风穿过老枫时，替故人捎来的那句“天凉添衣”。它就那样安在时光里，像瓦缝里嵌着的旧叶，你不用找，它总在秋光漫进来的时刻，轻轻焐热心口最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