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烟雨录

熊克明

<p class="ql-block"> 金陵烟雨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散文/熊克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石头城上,</p><p class="ql-block">望天低吴楚,</p><p class="ql-block">眼空无物。</p><p class="ql-block">指点六朝形胜地,</p><p class="ql-block">惟有青山如壁。</p><p class="ql-block">蔽日旌旗,</p><p class="ql-block">连云樯橹,</p><p class="ql-block">白骨纷如雪。</p><p class="ql-block">一江南北,</p><p class="ql-block">消磨多少豪杰。</p><p class="ql-block"> 这首词句凝练,意象苍茫的《念奴娇·登石头城》(上阕)曲子词,是元代诗人萨都剌登临怀古的巅峰之作。诗人以苍凉雄浑的笔触构建了一个宏大的空间结构(天、吴楚、江山),又在此结构中填入了深沉的时间感喟(六朝、古今)。它就像一柄历史的解剖刀,冷峻而锋利地划开了“石头城”(金陵、南京)的肌肤,让人们看见时间深处最真实的血色与苍白。这种彻骨的悲凉,超越了朝代的更迭,直指命运的本质。</p><p class="ql-block"> 在沧桑悠远的历史长河中,长江之水裹挟着千年的涛声,浩浩荡荡奔涌向前。于巍巍钟山脚下,它蓦然拐了个弯,似一位慈祥而有力的母亲,将一座城池温柔地揽入怀中。这座城池,便是位列中国四大古都之一的“金陵”(今称南京)。它历经岁月的风霜雨雪,被历史的巨浪反复捶打,却始终如一位不屈的勇士,挺直脊梁,傲然屹立在这片古老而富饶的土地上。</p><p class="ql-block"> 长江,自西南向东北方向蜿蜒流淌,如一条玉带般环绕金陵主城。在古代,它既是阻隔南北文化交流的天然屏障,也是抵御外敌入侵的雄伟天堑,同时框定了城市空间的西北边界,成为这座城市地理格局中不可或缺的要素。时至今日,长江的角色已悄然转变,它不再是阻隔的象征,而是化身为穿城而过的壮丽景观轴,成为南京城市旅游与公共生活中熠熠生辉的璀璨舞台。它更升华为一个集地理空间与历史记忆于一身的文化符号,承载着古都的沧桑与辉煌,诉说着岁月的故事与传奇。</p><p class="ql-block"> 据历史文献记载,约公元前1122年(商末周初),周太王长子太伯、次子仲雍为让位季历,南奔“荆蛮”(今长江下游),建立“勾吴政王朝”。他们通过“文身断发”融入当地,以德望吸引千余家部族归附,形成早期国家雏形‌。</p><p class="ql-block"> 公元前1046年,周武王灭亡商朝后,追封太伯后裔周章为吴国子爵,正式纳入西周分封体系‌。此时的“吴国”以江东地区(今南京至苏州一带)为中心,长江为北界。分封后,吴国虽与中原交流有限,但获得了政治合法性,成为西周时期东南方的重要诸侯‌。</p><p class="ql-block"> 客观地讲,“太伯奔吴”象征着一次成功的“自上而下”的文化融合。它如同一颗来自中原的文明火种,落在了江南肥沃的土著文化土壤上,最终燃起了熊熊烈火,从而极大地加速了长江下游地区的文明化进程和政治实体化进程,为后来中国经济重心南移奠定了最早的一块基石。</p><p class="ql-block"> 总而言之,从部落联盟到分封诸侯,西周吴国体现了从“荆蛮”到国家政体的演进‌。</p><p class="ql-block"> 据唐代学者许嵩编撰的《建康实录》记载,公元前472年(春秋末期),越王勾践为巩固吴国防线,在金陵淮水(今外秦淮河)入江口筑造军事城堡,史称“越城”或“范蠡城”。该城位于今南京中华门外长干里一带,具有控扼长江与淮河的战略地位。 ‌</p><p class="ql-block"> 越城的周长约942米,占地面积6万余平方米,虽规模较小,但标志着南京城市史的开端‌。顺便提及一下,近年南京考古工作者勘探发现,南京中华门外长干里“西街”地块存在多层叠压的遗址层,其中包括春秋时期的越城遗迹。这一发现可能将南京建城史前推至公元前529年(越国在南京的早期活动),但“越城”作为历史文献记载的首座城堡,仍以公元前472年为基准。</p><p class="ql-block"> 公元前333年(楚威王七年),楚国君主熊商(史称楚威王)在石头山(今南京清凉山)筑城置“金陵邑”。修筑金陵邑则标志着南京主城区政区建制的开端‌。这一事件源于楚威王大败越国后尽占吴故地,为控制长江要塞而设江东郡,并因“埋金镇王气”的传说得名“金陵”‌。金陵邑的建立不仅使南京首次获得“金陵”之名称,也奠定了其作为长江下游军事重镇的地位‌,更开启了南京作为“中华古都”的历史‌。</p> <p class="ql-block">  211年(东汉建安十六年),割据江东的东汉讨虏将军‌孙权将治所从京口(今镇江)迁至“秣陵”(今南京)。‌‌</p><p class="ql-block"> 212年(东汉建安十七年),孙权在金陵邑故址筑“石头城”作为军事要塞,改秣陵为“建业”,寓意“建立帝王之大业”。‌‌自此,石头城因“虎踞龙蟠”的险要地势延续了“六朝”(东吴、东晋、南朝宋国、南朝齐国、南朝梁国、南朝陈国)的军事价值‌。其实这座江边军事要塞一直使用到隋唐时期(581年至907年)。</p><p class="ql-block"> 229年(黄龙元年),孙权在武昌(今湖北鄂州)称帝建立吴国(史称孙吴或东吴),同年9月迁都建业,正式在此定都。‌‌国祚51年(229年至280年)。</p><p class="ql-block"> 孙权皇帝的这一决策不仅开创了南京作为都城的先河,也为后来的东晋、南朝宋、南朝齐、南朝梁、南朝陈等朝代定都南京奠定了政治基础。</p><p class="ql-block"> 317年(建武元年)4月16日,西晋皇室成员司马睿在“建康”(今南京)建立东晋王朝,自封晋王。翌年,晋王司马睿正式在建康称帝(史称晋元帝),改年号为“太兴”。国祚103年((317年至420年)。</p><p class="ql-block"> 东晋王朝实行“门阀士族与皇权共治”的政策,使东晋的政治氛围相对宽松,促进了文化繁荣。士族阶层流行文学艺术(如陶渊明的田园诗、王羲之的书法)和科学技术(如葛洪的医学)。同时,江南地区因北方人口南迁得到大力开发,建康渐渐成为繁华商业中心‌。</p><p class="ql-block"> 420年(南朝宋元年)7月10日,东晋权臣刘裕逼迫晋恭帝司马德文禅位,自立为帝,定国号为“宋”(又称南朝宋或刘宋),定都建康。标志着南朝第一个王朝的开始。‌国祚59年(420年至479年)。</p><p class="ql-block"> 刘裕建立“南朝宋”后,通过一系列改革加强了皇权,削弱了东晋时期士族门阀的权力,改变了士族与皇权共治的局面‌。他还通过“义熙土断”整顿户籍,抑制士族封锢山泽,废除苛捐杂税,进一步巩固了中央集权‌。</p><p class="ql-block"> 南朝宋是南朝时期存在时间最久、疆域最大的政权,鼎盛时期疆域涵盖淮河以南及山东、河南部分地区‌。</p><p class="ql-block"> 479年5月26日(南朝宋昇明三年四月辛卯),南朝宋骠骑大将军萧道成肋迫宋顺帝刘准禅位。同年5月29日,萧道成正式称帝,定国号为“齐”(又称南朝齐或萧齐),建都建康 。标志着南朝第二个王朝的开始。‌国祚23年(479年至502年)。</p><p class="ql-block"> “南朝齐”初期,朝廷推行轻徭薄赋、整顿吏治的政策,出现“永明之治”的短暂繁荣‌。但后期赋役繁重,土地兼并严重,社会矛盾激化,门阀政治逐渐衰落‌。这些因素共同导致南朝齐仅存23年即灭亡。</p><p class="ql-block"> 502年(南朝齐中兴二年)3月28日,南朝齐雍州刺史萧衍逼迫齐和帝萧宝融禅位,登基称帝,定国号为“梁”(又称南朝梁或萧梁),定都建康。标志着南朝第三个王朝的开始。国祚55年(502年至557年)。</p><p class="ql-block"> “南朝梁”延续了魏晋以来的门阀政治传统,权力被士族阶层垄断‌。梁武帝萧衍为平衡士族与寒门关系,一方面任用寒人典掌机要,另一方面又提高宗室诸王实权,导致政治逐渐腐败。后期引发“侯景之乱”(548至552年),叛军攻破建康城,梁武帝被活活饿死。此次叛乱对江南的经济与文化造成了严重破坏。</p><p class="ql-block"> 557年(南朝梁太平二年),南朝梁丞相陈霸先迫使梁敬帝萧方智禅位。同年10月10日陈霸先正式称帝,定国号为“陈”,改年号“永定”。定都建康。标志着南朝最后一个王朝的开始。国祚32年(557年至589年)。</p><p class="ql-block"> “南朝陈”的国号是以君主的姓氏(陈)命名,成为历史上罕见的姓氏王朝。</p><p class="ql-block"> 南朝陈皇族及主要官员多出身寒门庶族,通过军功或才识进入权力核心,逐渐取代了东晋以来门阀士族的统治地位。这种变化导致政治权力向寒门倾斜,但士族残余势力仍与寒门存在矛盾,使南朝陈未能形成稳定的统治合力。再加上军事废弛和受疆域局限等原因,使其成为南朝最弱的政权‌,最终于589年(隋朝开皇九年、南朝陈祯明三年)被隋朝所灭。</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937年(南吴天祚三年)10月,南吴权臣徐知诰(后改名李昪)受南吴皇帝杨溥禅让,正式称帝建立王朝,国号初为“齐”,亦称“徐齐”。‌‌定都“江宁”(今南京)。</p><p class="ql-block"> 939年(南唐昇元二年),徐知诰恢复“李”姓,取名“李昪”并改国号为“唐”,史称“南唐”。国祚38年(937年至975年)。</p><p class="ql-block"> 南唐自李昪开国起便推行"重文抑武"政策,通过削弱武将权力、重用文官来治理国家。这一国策在“五代十国”乱世中独树一帜,有效维护了社会稳定,促进了文化繁荣。例如,南唐时期通过科举制度选拔人才,并设立国子监等机构培养文人,形成"以文化治国"的独特模式。不过,这种偃武修文‌的策略虽给国家带来了文化繁荣,但也使军事能力逐渐衰弱,成为其覆灭的隐患。</p><p class="ql-block"> 975年(北宋开宝八年)11月27日,北宋10万大军围困南唐都城江宁,南唐末代君主、词人李煜奉表出城投降,南唐正式灭亡。‌‌</p><p class="ql-block"> 1368年(明朝洪武元年)1月23日(农历正月初四),红巾军将领朱元璋于“应天府”(今南京)登基称帝,正式建立明朝,国号“大明”,年号“洪武”‌,并确立中央集权制度。‌‌国祚276年(1368年至1644年),其中在应天府定都53年(1368年至1421年)。</p><p class="ql-block"> 明朝的建立标志着元朝的终结和汉民族统一王朝的重建‌。</p><p class="ql-block"> 大明王朝统一中国后,采取废除丞相制度、设立内阁、锦衣卫和东厂,这些措施极大地加强了中央集权,并通过监察体系、地方分权及科举制度(如八股取士)巩固政权。‌‌但后期因宦官干政、党争与财政危机不断侵蚀统治根基,为僵化衰亡埋下了伏笔。</p><p class="ql-block"> 1644年(明朝崇祯十七年)4月25日,李自成率领农民军攻入北京,崇祯皇帝朱由检自缢于煤山(今景山),明朝中央政权覆灭。</p><p class="ql-block"> 1645年(南明弘光元年、清朝顺治二年)5月15日,清军攻入明朝陪都应天府(南京),南明弘光皇帝朱由崧被俘。“南明弘光王朝”灭亡。</p><p class="ql-block"> 1853年(清朝咸丰三年‌)3月19日,太平天国军攻克江宁(南京),经过几天筹备后,太平天国天王洪秀全下诏将江宁将改称“天京”并定为都城。这一事件标志着太平天国农民政权的建立,并与大清国朝廷形成对峙。‌‌</p><p class="ql-block"> 太平天国定都南京后,虽然制定了《天朝田亩制度》纲领性文件,主张“天下平均”,但未实际推行。后因天王洪秀全滥封官职导致行政效率低下,财政崩溃,反而加重了百姓负担‌。再加上太平天国高层内部争权夺利、战略失误、经济政策失败等原因,太平天国农民政权最终于1864年(清朝同治三年)7月19日被清军攻灭。该政权在天京共维持11年(1853年3月至1864年7月)。</p><p class="ql-block"> 1912年(清朝宣统三年、中华民国元年)1月1日,中国民主革命先驱孙文先生在南京宣誓就任临时大总统,宣告中华民国成立,临时政府定都南京‌。同年4月,因议和而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袁世凯的施压,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北迁北京,南京首次定都仅维持了3个月‌。</p><p class="ql-block"> 1927年(中华民国十六年)4月18日,中华民国国民政府成立并正式定都南京。此次定都持续至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迁往陪都重庆,后于1946年5月5日还都南京,直至1949年4月23日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南京,中华民国政府仓皇迁往台湾省台北‌市。中华民国政府定都南京历时22年。尽管抗日战争期间(1937年至1945年)中华民国国民政府迁都重庆,但南京的法理首都地位未变,故此,总时长仍按22年计算‌(1927年4月18日至1949年4月23日)。</p><p class="ql-block"> 综上所述,南京自古为“帝王之都”,自“辛亥革命”后成为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所在地,在事实上成为中华民国的开国国都。中华民国的诞生是中国历史上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事件,因为它结束了中国长达两千余年封建王朝统治,标志着国家主权从“天子”转向全体民众,实现了从君主专制向民主共和的历史性转变‌。孙文先生在南京宣誓就任临时大总统之时,颁布了《中华民国临时约法》,确立民主共和政体,废除了封建专制制度‌。</p><p class="ql-block"> 以上,笔者依据相关历史文献,对历史上在南京建都的主要朝代进行了简要的梳理。由此可知,南京从公元前472年开始建城(即越城)至今,已有2496年的建城史和447年的建都史。从距今约‌60万年‌前汤山猿人头盖骨揭开人类文明的序幕,到六朝台城柳絮轻舞间透出的风雅韵致;从桨声灯影里流淌千年文脉的秦淮河,到巍峨屹立、世界保存最完好的明代古城墙等。南京可谓遍地遗珍,这座被历史深情眷顾的城池,无处不彰显着那磅礴而深厚的文化底蕴。它将浩瀚的历史积淀与无数的人事沧桑融为一炉,令人不禁沉醉于其风华,更悠远于对文明绵延的追思。苍天可鉴,南京作为中国四大古都之一(与西安、洛阳、北京并列),其历史地位之崇高与文化贡献之卓著,无可置疑,堪称实至名归。然而笔者想要述说的是,南京不仅是一座历史悠久、闻名遐迩的古都,更是一座在战火中屡次涅槃却始终文脉绵延的城市。每一道伤痕都化作城墙砖石上更深沉的铭刻,它见证过最残酷的告别,也孕育着最温柔的希望。正如初春的梅花,总在寒霜后绽放。</p><p class="ql-block"> 亘古通今,长江水冲刷过多少兴衰,而南京的脉搏始终在历史与未来的交汇处跳动。</p> <p class="ql-block">  “烽火燃不息,征战无已时。”据英国著名汉学家魏根深先生在《中国历史研究手册》中统计,截止到公元1600年(即明朝万历年间),中国历史上发生过三十次以上战斗的地方大多是国都与战略性重镇,其中南京以“一百零六”次排在第一,遥遥领先于第二的洛阳(七十次)和第三的西安(五十二次)。</p><p class="ql-block"> 这真是一个令人惊心怵目的数字:一百零六次。它并非清点珠宝的雅兴,亦非月下数花瓣的闲情,而是在一片被称作"故都"的土地上,反复丈量着层层叠叠的刀剑创痕,一遍又一遍,直至累积成这个触目惊心的数据。</p><p class="ql-block"> 笔者在想,素以治学严谨著称的英国汉学家魏根深先生, 是如何从泛黄卷帙飘散的尘埃里,以及残断简帛深深的裂痕中,用他那冷静又近乎残忍的笔触,将那弥漫了千百年的烽烟与呐喊,浓缩成一个确凿的、可供比较的数据。于是,南京,这个被无数诗人墨客咏叹过的“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却以最深重的伤痕,寂然立于历史长卷的扉页。这不是金榜题名的喧嚣,而是山河破碎时,一粒粒尘埃落定的、属于历史的宿命重量。笔者以为,这百余次的血色征伐,绝非史册中轻描淡写的几行墨迹。而是,每一次,都是撕裂山河的创痛,都是浸透青史的悲鸣。此刻,笔者仿佛窥见,在金陵茫茫的烟雨中,台城倾颓的断壁间,饿殍如枯木般横陈,龙袍沾满泥泞,帝王在末路中攥紧半块残玉;玛瑙岗的荒草中,碧血凝作寒霜,忠魂的泣诉随朔风回荡,惊起寒鸦数点。南津桥畔的野花岁岁绽放,那殷红似火的花瓣,可是忠魂浇灌出的不灭记忆?秦淮河的浊浪奔涌不息,将沉戟锈蚀成了泥沙,却洗不尽河底那层叠的哀嚎。</p><p class="ql-block"> 唐代诗人李太白曾在此驻足,看凤凰台前云烟聚散,叹"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他凭吊的,岂止是六朝金粉的凋零?更是这座古城在烈火中涅槃、在血泪里重生的永恒轮回。每一块残砖都在诉说:历史从不是温柔的诗篇,而是以千万具骸骨为砖、以千万滴血泪为灰,筑就的巍峨丰碑。</p><p class="ql-block"> “故国几年犹战斗,异乡终日见旌旗。”据史籍记载,在公元1600年之后,南京至少又经历了六次大规模的攻防战。这六次攻防战分别是“清灭弘光之战‌”(1644年)、“郑成功长江之役”(1658年)、“天京保卫战”(1862至1864年)、‌“辛亥革命南京之战”(1911年)、“首都南京保卫战”(1937年12月)和“渡江战役”(1949年4月)。</p><p class="ql-block"> 回首畴昔,南京在每一次攻防之战中都曾面临近乎覆灭的绝境。然而,令人震撼的是,这座城市从未像某些古都名城那样就此沉沦,而是总能在焦土与废墟之上,以不可阻挡之势重新崛起,浴火重生。‌无需讳言,中国历史上没有任何一座城市,能像南京这样,一次次死而复生。可以说,南京的历史,几乎就是一部中国王朝更迭和民族抗争的缩影。以下笔者依据相关历史文献记载,对这六次“攻防之战”作简要回顾:</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1644年(明朝崇祯十七年)4月,明朝末代皇帝朱由检在北京煤山自缢身亡后,福王朱由崧便在南京监国称帝,建立南明弘光王朝。但该朝廷内部存在严重矛盾,马士英等权贵与史可法等主战派长期争斗,导致抗清部署混乱,江淮防线空虚‌。</p><p class="ql-block"> 1645年(清朝顺治二年、明朝弘光元年)4月,清军突破长江防线,史可法在扬州抵抗失败后殉国。同年5月,清军攻入南京,朱由崧被俘并遇害,南明弘光王朝覆灭。 ‌</p><p class="ql-block"> 第二次,1658年(清朝顺治十五年、南明永历十二年),清军主力集中于西南围攻由桂王朱由榔建立的南明永历王朝,此时,南明永历王朝招讨大将军‌、抗清名将郑成功认为清军主力集中于西南,决定率主力北上长江,意图攻取南京。</p><p class="ql-block"> 1659年(清朝顺治十六年、南明永历十三年)6月,郑成功率领南明水军主力攻占镇江,围困南京。但因其恃勇轻敌中了清军的缓兵之计, 至同年7月“长江之役”惨败,郑成功发动的北伐宣告彻底失败。此次战役虽因天灾和战术失误未达目的,但展现了郑成功海上作战的能力,为其后续顺利收复台湾积累了水上作战的经验。</p> <p class="ql-block">  第三次,1853年(清朝咸丰三年、太平天国元年‌)3月19日,太平天国军攻江宁(南京)定都于此并将江宁改称“天京”。</p><p class="ql-block"> 1856年(清朝咸丰六年‌)9月2日发生“天京事变”,太平天国将领杨秀清(东王)及其部属约两万余人被杀,导致太平天国政权分裂。</p><p class="ql-block"> 太平天国定都南京期间,对南京城市建设和文化遗存造成了多方面的破坏。如大规模强制拆毀民宅兴建王府宫殿,推行极端文化政策,系统性焚毀文化经典古籍等。</p><p class="ql-block"> 1864年(清朝同治三年、太平天国十一年)7月‌,清军攻入南京城内,太平天国军在城破陷入绝境之时,纵火屠城,大火持续了数日,南京城几乎化为废墟。</p><p class="ql-block"> 第四次,1911年(清朝宣统三年)‌10月10日,湖北新军中的革命党人在武昌起义(史称辛亥首义或‌武汉首义),旨在结束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帝制,为中华民国的成立创造条件‌。随即江苏、浙江等省也宣布脱离清王朝独立,但此时南京仍被清军重兵控制,清军江南提督张勋率约2万兵力驻防南京城内外各个要塞。同年11月8日,新军第九镇统制徐绍桢率部进攻南京失败。于是其率部退至镇江组建江浙联军(浙江军3000人、江苏军3000人、淞江巡防营600人等),总兵力约3.5万人。同年11月24日,江浙联军先后攻克乌龙山、幕府山炮台,控制长江南岸制高点,切断清军补给线。 ‌清军被迫收缩至城内,依托明城墙构建防御体系。同年12月1日江浙联军分兵三路突袭紫金山天保城防线,夺取幕府山,突破雨花台防线。次日清晨,清军残余部队在南京下关仪凤门投降,江浙联军入城,南京光复。</p><p class="ql-block"> 此次“南京之战”虽然江浙联军伤亡惨重(阵亡13000人,伤3000余人),但此役成为辛亥革命在东南地区的转折点,加速了清王朝的崩溃。</p><p class="ql-block"> 1912年(中华民国元年)1月1日,孙文先生在南京宣誓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宣告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成立,南京即成为中华民国临时政府首都‌,为近代化复兴奠定了基础。</p><p class="ql-block"> 第五次,1937年(中华民国二十六年)12月初,侵华日军集结了20余万兵力分兵三路进攻中华民国首都南京。中国守军11万人在装备处于绝对劣势的困境中,与穷凶极恶的日军展开了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 9 天血战,每一寸土地都浸染着他们的热血与忠诚。最终南京于12月13日陷落敌手。日军攻占这座千年古都后,城内顿时陷入炼狱般的浩劫。在长达六周的残暴行径中,日军有组织、有计划地屠戮手无寸铁的平民与放下武器的战俘,古城沦为血腥屠场。彼时,据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统计,在这场由侵华日军制造的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案中,遇难者超过35万人,其中集体屠杀19万余人,零散屠杀逾15万余人。暴行包括大规模强奸(约2万起)、纵火焚烧(城内三分之一房屋被毁)及掠夺‌(《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决书》,1948年)。</p><p class="ql-block"> 第六次,1949年(中华民国三十八年),国民政府军依托长江防线部署约70万兵力,企图“划江而治”‌。同年4月20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发起“渡江战役”,调集了约100万兵力,征集木帆船9400余艘,从西起湖口、东至江阴的千里战线上强渡长江,千帆齐发一举突破长江防线,于4月23日解放南京。随后解放军分兵追击,5月27日解放上海,6月2日占领崇明岛,渡江战役宣告结束‌。此役不仅为新中国的成立奠定了基础,也是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取得决定性胜利的关键节点。</p><p class="ql-block"> 以上所例举的六次攻防战役,宛如璀璨星辰般镶嵌于中国历史的长河之中,它们以独特而耀眼的光芒,深刻映照出南京那独一无二的特质。这些翔实的史实充分证明,南京,绝非仅是一座静默无声、承载着古老记忆的城池,它更是中华民族在历经沧桑巨变、风云变幻的漫长岁月中,始终保持着蓬勃生命力与顽强韧性的鲜活例证。在岁月的流转中,它始终以不屈的姿态,彰显着中华文明的不朽与坚韧。它的每一次毁灭与重生,都不仅仅是砖瓦的重建,更是文明的延续和复兴。其它古都可能因政治中心的转移而衰落,但南京,无论是否为首都,其作为江南文化、经济和精神堡垒的地位从未真正动摇。它就像长江一样,虽有曲折回环,但奔流到海的力量从未停歇。</p> <p class="ql-block">  不言而喻,南京‌这种历经劫难而“死而复生”的特质,本质上源于其兼具地理枢纽与政治符号的双重价值。正是这种价值,使得它在每一次毁灭后都能被迅速重建,从而形成了一种毁灭与重生交替的城市生命循环。</p><p class="ql-block"> 毫无疑问,南京以其磐石般的坚韧与春草般的顽强,在中国城市的历史长卷中,挥洒出了一道独树一帜、不可复制的生命色彩。</p><p class="ql-block"> 笔者仅从以下九个层面浅析南京这种“死而复生”的非凡韧性:</p><p class="ql-block"> 一、无可替代的地理区位:古人认为南京有“钟山龙蟠,石头虎踞”的帝王之气。从现代地理看,它处于长江下游的枢纽位置,背靠富庶的江南腹地,面朝广阔的江淮平原,水陆交通便捷。这种战略要冲和经济中心的地位,决定了任何政权要想控制南方,都必须重视并重建南京。</p><p class="ql-block"> 二、长江生命线:长江是中国的黄金水道,南京是其中最重要的港口之一。对比西安、洛阳等北方古都,南京的特殊性在于它既不像西安那样依赖关中平原的单一经济区,也不似洛阳受困于洛河之水患。长江这条"黄金水道"赋予了南京更持久的流动性,即便南京在战火中化为废墟,其控扼长江中下游的战略价值始终存在,这种"凤凰涅槃"的特质,或许正是中华文明延续性的微观写照。</p><p class="ql-block"> 三、南北文化的熔炉:在中国历史上几次北方战乱、中原文明面临危机时(如永嘉之乱、安史之乱、靖康之变),大量的北方士族、精英和布衣百姓南迁,南京往往是他们最重要的落脚点和复兴华夏文明的基地。它一次次地保存了中华文化的火种,并在新的土壤上将其发扬光大。正因为这种特殊的历史角色,使南京文化既饱含着北方的雄浑豪迈之气,又蕴含着南方的婉约柔美之韵,这种包容性使得它能不断吸收外来冲击,并将其转化为自身复兴的养分。</p><p class="ql-block"> 四、六朝风华与隋唐平抑:作为“六朝古都”,南京首次奠定了南方文明中心的地位。隋朝灭亡“南朝陈”后,南京曾被刻意贬抑,但到了唐代因其经济文化地位,再度成为江南地区的中心。</p><p class="ql-block"> 五、南唐的短暂辉煌与宋代的延续:五代十国时期,南唐在此建都,文化极度繁荣。宋朝、元朝时期,南京始终是东南地区的经济重镇。</p><p class="ql-block"> 六、明朝的巅峰与伤痛:明太祖朱元璋在此开创大明王朝,南京首次成为全国性统一王朝的首都,达到鼎盛。“靖难之变”后,虽然政治中心北移,但南京作为留都,依然保持着极高的政治和经济地位。</p><p class="ql-block"> 七、太平天国的悲歌与洋务复兴:太平天国定都南京(天京)后,与清军展开惨烈的拉锯战,使南京主城遭到毁灭性破坏。但太平天国灭亡后,时任大清国两江总督的曾国藩在此启动重建,由此南京成为洋务运动的重要基地,开启了近代化进程。</p><p class="ql-block"> 八、民国的荣光与抗日战争的炼狱:中华民国定都南京后,迎来了城市建设的"黄金十年"(1927年至1937年)。虽然,1937年由日寇制造的惨无人道的南京大屠杀,使这座城市遭受了人类历史上罕见的浩劫,但值得铭记的是,中国军队虽败犹荣的"南京保卫战"有效迟滞了日寇的进攻步伐,为全国抗战的战略调整争取了宝贵时间。</p><p class="ql-block"> 九、新中国的重生:在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的硝烟散尽之后,南京再次从满目疮痍的废墟中崛起。它不仅以惊人的速度实现了重建与复苏,更逐步转型腾飞,成长为当今中国东部地区举足轻重的科教高地、文化名城与经济重镇。</p> <p class="ql-block">  往昔,南京的气质常常被形容为“悲情”的,因为它承载了太多的苦难记忆。然而,这种“悲情”的本质,并非软弱和沉沦,而是一种深刻理解苦难后的坚韧与豁达。它就像紫金山上的松柏,经历过风雨却依然挺拔;亦如秦淮河的水,承载着历史的重量却依然流淌不息。</p><p class="ql-block"> 君不见,从六朝文学,到明代《永乐大典》的编纂,再到民国时期的"首都文化圈";从历代难以断绝的士大夫阶层和知识精英的传承脉络,再到今日之“世界文学之都”。南京始终以“天下文枢”的文化自信延续文脉,书香千年未断 。</p><p class="ql-block"> 君不见,南京城今日满目葱笼的英国梧桐(学名二球悬铃木),正是民国时期大规模栽种之遗存,历经战火而顽强存活至今。它们舒展的树冠宛如绿色的苍穹,在空间维度上串联起中山大道的民国建筑群与新城的天际线,以垂直生长的城市肌理,将南京的历史断层悄然缝合,成为独特的地理坐标。</p><p class="ql-block"> 雄师过处沧桑定,古都腾飞向九霄。自1949年4月浴火重生以来,南京已走过76载和平岁月。这座曾以六朝金粉为骨、以血火淬炼为魂的千年古城,已在时光长河的沉淀中焕发出新的生命力。历史的创伤早已抚平,而和平发展的浪潮更推动它实现了惊人的跨越,宛如一只涅槃重生的凤凰,在新时代的天空下展翅翱翔。</p><p class="ql-block"> 截至2025年初,南京已跃升为一座人口突破960万的现代化国际大都市,其蓮勃发展的态势不仅彰显着城市综合实力的显著提升,更以创新驱动为引擎、文化底蕴为根基,坚定不移地朝着“创新名城、美丽古都”的宏伟目标阔步前行。 </p><p class="ql-block"> 在南京民间,流传着这样一句饱含深情的赞美之词:“一入秋,南京就美成了金陵。”为何会有这般动人的说法?只因秋天的南京,落叶翩跹,如诗如画,古老的建筑在金黄与丹红的映衬下更显沧桑韵味,仿佛每一片落叶都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让人不禁沉醉于对历史的追忆之中。而“金陵”一词,本身就蕴含着古典、雅致与诗意之美,用它来形容秋日的南京,恰如其分地让人联想到它作为六朝古都时的辉煌与风雅。</p><p class="ql-block"> “千山未染枫林色,万木犹摇翠浪流。”与往年不同,今年(农历乙巳年)金陵的秋天姗姗来迟,但入秋后仅短短数日便迅速进入深秋。转眼间,中山大道上的梧桐叶纷纷飘落,簌簌地铺满道路两侧。那叶子不是枯黄,是灿烂的金色,在秋日澄澈的阳光下,像温暖的火焰,又像凝固的夕光,踩上去,声音是脆的,带着一种空旷的回响,仿佛能听见整座古城历史的叹息与低语。空气里浮动着桂花的甜香,丝丝缕缕,不浓烈,却无处不在,与明城墙砖缝里的苔藓气息、长街短巷里糖炒栗子的香味交织在一起,酿成一种唯有金陵才有的清冷又馥郁的芬芳。</p><p class="ql-block"> 许多年来,笔者一直固执地沉醉于这样的认知里,金陵的秋,犹如一首镌刻于时光长卷中的绝美鎏金诗篇,其绝美之处,在于将千载历史的厚重,化作层林尽染的斑斓光影;把六朝烟雨的悲欢离合,沉淀为脚下簌簌作响的梧桐叶与鼻尖萦绕的丹桂清香。它无需言语,却让每一个驻足的行人,在俯仰之间,于光影流转处,读懂时光的褶皱里那份静默而磅礴的力量。正因如此,笔者对金陵的秋,始终怀着一份近乎执着的迷恋与敬畏。迷恋它绚烂至极,却懂得收敛;敬畏它走向静寂,却无比从容。故而,每值金陵之秋,笔者总爱循着岁月的脉络,踏上那承载着厚重历史的明城墙,于斑驳的青砖古瓦间,与往昔的旧梦悄然邂逅。</p> <p class="ql-block">  时值乙巳年深秋,晨光熹微,笔者怀揣对历史的敬畏与对古韵的向往,从“玄武门”(今玄武湖公园正门)拾级登上“明城墙”,指尖轻轻抚过冰冷斑驳的城砖,在砖缝苔痕间与六朝的烟水气息不期而遇。然后,沿着宽阔的城头马道徐行至视野无垠的“台城段”,在此静立片刻,极目远眺,感受历史的纵深与自然的壮阔。晨曦中的玄武湖波光粼粼,闪耀着今日的生机,湖面清波中倒映着千年金陵的旧影,仿佛能窥见六朝浮华的王朝。那些辉煌如昙花一现的盛世,最终在刀光剑影中碎作历史的尘埃。远处的江涛,正载着昨夜的星辉与今日的航船,浩浩东去。城下湖畔的柳影,依旧是诗人韦庄诗中的烟笼十里。古往今来,这座城,总是以它千年不变的姿态,迎接着每一个崭新的春秋。它不是博物馆里的标本,而是一条活着的、深沉的长河,收纳了所有支流的苦痛与欢欣,然后,沉默而确信地,流向它命定的远方。</p><p class="ql-block"> 笔者依靠着城垛,小憩一会,微风轻拂,夹杂着从钦天山上飘过来的草木清香,丝丝缕缕地钻进笔者的鼻息,好不惬意。不经意间一瞥,竟见一株新芽从城墙垛口的石缝中倔强探出,正贪婪吮吸着晶莹雨露;野蔷薇的藤蔓,如历史的守望者,悄然缠绕着被岁月剥蚀得千疮百孔的城墙,在砖石那深邃的裂缝间绽开细碎摇曳的花影,仿佛在无声诉说着生命的坚韧与不屈。此情此景,让笔者不禁思绪万千……原来,在历史最深的褶皱里,总蛰伏着最顽强的生机。正如眼前这片玄武湖底的淤泥,在千年沉积中始终孕育着新的玉笋。我们其实不必刻意擦拭记忆的铜镜,任它自然地映照出过往的裂痕与今日的微光。当紫金山巅的云霞再次染红天际,那便是时间写给金陵最好的尺素,字字句句写着:毁灭的尽头,永远是更丰饶的重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5年11月30日拙于南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