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文品读赏析1041：清 施闰章 雨宿坛院

邹红兵

雨宿坛院

清 施闰章

杖藜成薄暮，亭馆坐忘归。

微雨洗山月，白云生客衣。

松槐千树合，笙鹤九霄飞。

自笑尘中老，来游此地稀。‍

译文：

诗人拄着手杖在山间游逛，直到夜幕降临，坐在亭馆中忘记了归途。细雨洗涮着山中的明月，使月亮更加皎洁；白云缭绕，仿佛从诗人的衣衫上生长出来。松树和槐树茂密地生长在一起，仙鹤在高空中飞翔，如同笙乐般悦耳。诗人自嘲在尘世中老去，很少有这样的机会来到如此美丽的地方游览。

注释：

杖藜：拄着手杖行走。藜，野生植物，茎坚韧，可为杖。

笙鹤：汉刘向 《列仙传》载：周灵王太子晋(王子乔)，好吹笙，作凤鸣，游伊洛间，道士浮丘公接上嵩山，三十馀年后乘白鹤驻缑氏山顶，举手谢时人仙去。后以“笙鹤”指仙人乘骑之仙鹤。

作品简介：

施闰章晚年罢官后，游苏浙、登嵩洛、临黄山，开启了长达十年的闲居生涯。他经常在山中拄杖游逛，累了就在亭馆中歇息，有时坐到夜幕降临，才想起回家。这次，因为天晚下雨的缘故，他干脆不回了，在一个坛院借宿。坛院，一般指供奉神像或日常祭拜的场所，也是供僧人诵经禅坐的地方。

首联“杖藜成薄暮，亭馆坐忘归”，交代“宿坛院”的原因——“忘归”。忘归，大约是被山中景色所陶醉，一时间神游太虚，而暂时忘却凡尘俗世。

到底是什么样的绝妙景色，才令诗人流连忘返呢？

“微雨洗山月，白云生客衣。松槐千树合，笙鹤九霄飞”，中间二联即写山中夜色。

微雨过后，山月仿佛被洗涤过一般，越发显得皎洁可爱。渐起的白云，弥漫的山岚，在游人身边浑溶，给人一种白云是从“客衣”上生出来的错觉。雨洗山月，云生客衣，“洗”、“生”两个动词，简单朴秀却极生动鲜活，拉近了云月与游客的距离。

接着画面一转，由静美变成闳壮——“松槐千树合，笙鹤九霄飞”。上句写松槐高耸，下句写仙鹤高飞，“千”、“九”两个数词的使用，令人顿生壮阔昂扬、豪情万丈之感。

尾联“自笑尘中老，来游此地稀”一合，见此佳景，作者不禁一笑，笑自己在尘世间奔波大半生，直到老了才有机会来此胜境。结尾流露出一种“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的遗憾之情，同时也表达了对闲居生活的崇尚心理。

创作背景：

施闰章晚年罢官后，游苏浙、登嵩洛、临黄山，开启了长达十年的闲居生涯。他经常拄着手杖在山间游逛，累了就在亭馆中歇息，有时坐到夜幕降临，才想起回家。这一次，因为天晚下雨的缘故，他干脆不回了，在一个坛院借宿。“杖藜成薄暮，亭馆坐忘归”，二句交代雨宿坛院的原因——“忘归”。忘归，大约是被山中景色所陶醉，一时间神游太虚，而忘了凡尘俗世。

作者简介：

施闰章（1619—1683），清初著名诗人。字尚白，一字屺云，号愚山，媲萝居士、蠖斋，晚号矩斋，后人也称施侍读，另有称施佛子。江南宣城（今安徽省宣城市宣州区）人，顺治六年进士，授刑部主事。十八年举博学鸿儒，授侍讲，预修《明史》，进侍读。文章醇雅，尤工于诗，与同邑高咏等唱和，时号“宣城体”，有“燕台七子”之称，与宋琬有“南施北宋”之名，位“清初六家”之列，处“海内八大家”之中，在清初文学史上享有盛名。著有《学馀堂文集》《试院冰渊》等。

品读赏析：

雨润仙坛，心栖清境

在清初诗坛的清逸文脉中，施闰章以“清真雅正”的诗风独树一帜，他的诗作多寄情山水、暗含禅意，既有着对自然景致的细腻捕捉，更藏着文人避世归真的心境告白。《雨宿坛院》便是这样一首融景、情、境于一体的佳作，诗人以薄暮雨宿的行踪为线索，将坛院的清幽之景、道家的仙逸之气与自身的尘外之思编织成文，读来如临其境，如沐清风，字里行间满是远离尘嚣的静谧与悠然。

一、杖藜薄暮，初入清境：行旅中的悠然驻足

诗歌开篇“杖藜成薄暮，亭馆坐忘归”，便以极简的笔墨勾勒出一幅闲适的行旅图景，为全诗奠定了恬淡宁静的基调。“杖藜”二字，寥寥三字便勾勒出诗人的形象——或许是年过半百的老者，或许是心怀丘壑的雅士，手持藜杖，缓步而行，在不知不觉中，夕阳西沉，暮色渐浓。“成薄暮”并非刻意为之，而是行旅中的自然时序流转，一个“成”字，道尽了时光的悄然更迭，也暗含诗人沉醉于沿途景致、浑然忘时的状态。

紧接着“亭馆坐忘归”，笔锋一转，从“行”到“坐”，动静之间，尽显悠然。暮色已至，诗人并未急于寻觅归宿，而是被路边的亭馆吸引，索性驻足小憩。“坐忘归”三字是点睛之笔，“忘归”并非迷失归途，而是沉醉于亭馆周遭的景致与氛围，心甘情愿地停留。这里的“亭馆”，并非寻常的驿馆客栈，结合诗题“坛院”可知，此处应是道家修行的坛观别院，自带清幽绝尘之气。诗人初入此地，便被这份远离尘嚣的静谧打动，连归去的念头都抛诸脑后，这份随性与沉醉，已然为后文的雨宿仙坛埋下了情感的伏笔。

开篇两句，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复杂的意象，仅以“杖藜”“薄暮”“亭馆”三个朴素的意象，便勾勒出诗人的行止与心境。“杖藜”的从容、“薄暮”的静谧、“坐忘归”的沉醉，层层递进，让读者仿佛看到一位老者，在暮色四合的山间，拄杖而立，目光流连于亭馆的飞檐黛瓦，周身萦绕着与世无争的恬淡，开篇即入景，入景即入心。

二、微雨洗月，白云裁衣：雨景中的仙逸之境

颔联“微雨洗山月，白云生客衣”，是全诗写景的神来之笔，诗人以细腻的笔触捕捉到雨中山坛的灵动景致，将视觉、触觉与意境之美熔于一炉，营造出如诗如画的仙逸之境。

“微雨洗山月”，一个“微”字，精准地写出了雨的轻柔缠绵——不是倾盆大雨的喧嚣，也不是毛毛小雨的朦胧，而是恰到好处的细雨，如丝如缕，飘洒山间。“洗”字更是妙绝，将细雨拟人化，仿佛这雨并非自然降落，而是上天特意遣来的使者，温柔地洗涤着山间的尘埃，也洗涤着天边初现的山月。雨前的山月，或许还带着几分尘世的朦胧，经细雨一洗，便变得格外清亮、皎洁，月光透过雨丝，洒在山间，清辉四溢，空灵澄澈。这里的“山月”，既是实景，又暗含道家“月映清辉”的意象，为坛院增添了几分仙气。

如果说“微雨洗山月”是眼中所见的远景，那么“白云生客衣”便是身之所感的近景，更是意境的升华。细雨过后，山间水汽氤氲，白云缭绕，仿佛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轻轻萦绕在诗人的衣衫之上，“生”字极具动态感，将白云写得鲜活灵动，仿佛有了生命一般，不是被动地附着，而是主动地滋生、蔓延，与诗人的客衣相融相依。此时的诗人，仿佛置身于云端仙境，衣衫沾染云气，周身环绕清芬，人与景、景与情已然浑然一体，分不清是白云萦绕人身，还是人身融入白云。这份极致的清幽与空灵，让读者仿佛能感受到雨丝的微凉、月光的清寒与白云的绵软，感官的共鸣让意境愈发真切动人。

这一联以“微雨”“山月”“白云”“客衣”四个意象，构建出一幅清新淡雅的雨中山坛图，既有自然景致的细腻之美，又有道家仙境的缥缈之感，景中含情，情随景生，诗人对坛院景致的喜爱与沉醉，已然不言而喻。

三、松槐蔽日，笙鹤凌云：虚实间的仙坛气象

颈联“松槐千树合，笙鹤九霄飞”，笔锋从眼前的雨景拓展到坛院的整体气象，以虚实结合的手法，展现出坛院的清幽深邃与仙逸高远，让意境更显开阔雄浑。

“松槐千树合”是实景描绘，写坛院周遭的林木之盛。松树与槐树，皆是道家眼中的仙木，象征着高洁、清幽与长寿，常被种植于坛观寺院之中。“千树”极言数量之多，“合”字则写出了林木的茂密繁盛——千棵松槐相互交织，枝叶相连，遮天蔽日，形成一片浓密的绿荫，将坛院包裹其中。站在其中，只能看到斑驳的光影透过枝叶缝隙洒落，听不到尘世的喧嚣，唯有风声穿过林间的呜咽与雨声滴落枝叶的轻响，这份静谧与深邃，愈发凸显出坛院的与世隔绝，让人仿佛置身于一个独立于尘世之外的清幽世界。

“笙鹤九霄飞”则是虚景想象，承接前文的仙逸之气，将意境推向高远。“笙”是道家常用的乐器，其声音清越悠扬，如天籁之音；“鹤”更是道家眼中的仙禽，象征着逍遥自在、超凡脱俗。诗人身处松槐掩映的坛院，听着林间的风声雨声，恍惚间仿佛听到了清越的笙乐从云端传来，看到了仙鹤振翅高飞，直冲九霄云外。这里的“笙鹤”，既是道家仙境的经典意象，也暗含诗人对超凡脱俗境界的向往。虚实之间，眼前的浓密林木与想象中的九霄仙踪相互映衬，让坛院既有尘世山林的清幽，又有道家仙境的缥缈，气象万千，意境悠远。

这一联以实景衬虚景，以近景映远景，将坛院的清幽之美与仙逸之气展现得淋漓尽致，同时也为后文诗人的情感抒发做好了铺垫——正是这样的仙坛胜境，才让久居尘世的诗人心生感慨，萌发尘外之思。

四、尘中自笑，心向清寂：暮年的归真之叹

尾联“自笑尘中老，来游此地稀”，笔锋从写景转向抒情，将前文的景致铺垫收束于自身的心境告白，既是对眼前仙坛胜境的赞叹，也是对自身尘世生涯的反思，情感真挚，意蕴深长。

“自笑尘中老”，一个“自笑”，道尽了诗人复杂的心境——有对自己半生奔波于尘世的自嘲，有对年华老去、光阴易逝的感慨，更有对过往追名逐利的释然。施闰章一生为官，曾任江西布政使司参议、翰林院侍读等职，虽为官清廉，却也饱经尘世的纷扰与官场的沉浮。晚年的他，或许早已厌倦了尘世的喧嚣，渴望寻一片清幽之地安放心灵。“尘中老”三字，简洁而沉重，道尽了尘世生活的疲惫与无奈，与前文坛院的清幽形成鲜明对比，更凸显出眼前景致的可贵。

“来游此地稀”，则是诗人对坛院胜境的由衷赞叹与深深遗憾。“此地”即指这雨宿的坛院，是远离尘嚣的仙踪秘境，是心灵栖息的清幽之所。“稀”字既写出了坛院的偏僻幽静，常人难以抵达，也暗含诗人对自己过往未能常来此地的遗憾——半生沉沦尘嚣，直到暮年才得以邂逅这样的清境，这份遗憾中，藏着对清幽生活的向往，也藏着晚年归真的决心。

尾联两句，没有激昂的呐喊，没有深沉的悲叹，只是以平淡的笔触抒发内心的感慨，却字字千钧，将景与情、境与心完美融合。诗人以“自笑”的豁达，将尘世的疲惫化为对清境的向往，让整首诗的情感得到升华——眼前的雨宿坛院，不再仅仅是一处景致，更是诗人心灵的归宿，是他晚年追求的精神家园。

五、全诗意境与艺术特色总览

施闰章的《雨宿坛院》，以“雨宿”为核心线索，串联起薄暮行旅、亭馆驻足、微雨赏景、松槐听风、笙鹤遐想、尘中自叹的完整历程，层层递进，步步深入，构建出一个清幽、空灵、仙逸的意境世界。

从艺术特色来看，这首诗兼具“清真”与“雅正”的特点：其一，意象凝练，意境清幽，诗人选取“杖藜”“薄暮”“微雨”“山月”“白云”“松槐”“笙鹤”等意象，皆为自然与道家文化中的经典元素，简洁而精准，共同营造出远离尘嚣的清幽意境；其二，虚实结合，情景交融，实景如“杖藜薄暮”“松槐千树”，虚景如“笙鹤九霄”，虚实相生，让意境更显开阔；写景时融入情感，抒情时依托景致，景与情浑然一体，毫无割裂之感；其三，语言质朴，韵味悠长，全诗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晦涩的典故，语言平淡自然，如话家常，却蕴含着深厚的情感与悠远的意境，耐人寻味。

整首诗看似是一首简单的纪游诗，实则是诗人晚年心境的真实写照。雨宿坛院的经历，不仅让诗人领略到自然与道家文化交融的清幽之美，更让他找到了心灵的归宿。在微雨洗过的山月之下，在白云萦绕的仙坛之中，诗人忘却了尘世的疲惫与喧嚣，实现了身心的双重解脱。这份对清境的向往，这份晚年归真的豁达，不仅让《雨宿坛院》成为施闰章诗作中的经典，更让千百年后的读者，在品读之时，能够感受到那份穿越时空的清幽与宁静，在尘世的纷扰中，寻得片刻的心灵安宁。

读罢此诗，仿佛自己也化作那位拄杖的老者，静坐于雨雾缭绕的坛院亭馆之中，看微雨洗月，听松槐低语，感白云绕身，思笙鹤凌云。那份远离尘嚣的恬淡，那份身心合一的悠然，早已跨越了岁月的阻隔，在心头萦绕不散，这便是古典诗词的魅力，也是《雨宿坛院》留给我们的最珍贵的精神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