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校园岁月，1988年的执教时光

杜茂

　　1988年9月，我踏上去红星村孔家营的路，在永胜完小开启了一年的执教生涯。这所隶属于红星村委会的五年制小学，藏在人口千余的山村深处——孔家营的民房依山而建，簇在朝南的缓坡上，而学校坐落于马蹄形坡地的北高凹处，恰在通往大三村的沙石公路下方，是附近几村集资共建的“一房两厢”式院落。

校园坐西朝东，东墙之外便是开阔的沙土操场，南北立着两副篮球架，南侧栽着几十棵红桉，树影婆娑间，坡下便是村里的小路。西、北两面被公路环绕，路面高出院落数米，我们每日到校，都要顺着路边的桉树林，走一段四五米长的缓坡，方能抵达操场。校门是屋檐式的双合木门，推开时会发出吱呀声响，院内的教室与宿舍，便在这份古朴中静静矗立。

　　那时的乡间路全是沙土，雨天一淋便泥泞不堪，坑洼里积满泥水，行人深一脚浅一脚，自行车轮更是粘满烂泥，推行都格外费力。我们几位青年教师，除了课堂上的传道授业，其余时光都被柴米油盐与田间劳作填满——学校为每位老师备了厨具：做菜锅、小锣锅、柴火炉，还有挑水的钩担、水桶，以及盆碗刀砧。米是从家里用自行车捎来的，油盐酱醋要去弥城街或村里小卖部购置，做饭的柴则是带着学生到村西山上拣的干松球、松枝，分门别类存放在宿舍角落。

　　住校的日子里，我们从周日晚到校，要待到周六早上才归家。每日清晨或午间没课的时候，便挑着铁皮桶，顺着村巷走到营底小河边的杨家井挑水，有时顺带把要洗的菜带到井边，洗净后用塑料袋装好带回。生火做饭是门手艺，松球得选干透带松脂的，先点燃松毛引火，再逐一添上松球，既要让火焰旺而不冒烟，又得提防脸上沾上锅黑被同事打趣，能凭一根火柴就让松球熊熊燃烧，便是大家公认的“本事”。

那时饭菜简单，多是素菜，难得见肉，却也吃得香甜。为了改善伙食，深秋大清早曾趁领学生跑操的机会，到还没收割的水稻田埂上捉些蚂蚱，回来用热油一炒，撒上盐巴，便是最鲜美的下饭菜。

我上五年级的晚自习后，总不忘去查看住校学生的被褥是否盖好，叮嘱他们添衣保暖；有时会领着他们步行去大三村乡村放影场，出钱买电影票进去挤在人群里看露天电影，银幕上的光影映着孩子们兴奋的脸庞；夏天则带他们去对歌山的果园，一边背书一边观察枝叶间的昆虫、路边的野花，或是到小河底拾来各色石头，教他们按形状、颜色分类；也曾带上皮尺，领着学生到熟人家的农田，亲手丈量地块，在实践中教会他们计算土地面积。

　　为了解决吃菜难题，下午放学后，校园基地的菜地里总有我们劳作的身影。我和同村的史兆云老师搭档，向杨老师家借了锄头，在村东北五百多米处大海塘旁的学校自留地里开辟了一方约二十平米的菜地。放学后，我们便扛着锄头、挑着粪桶去劳作：先把土地深翻晾晒，再捣细土块、整理成墒，撒下青菜、白菜、菠菜、萝卜的种子，盖上薄土浇透；后来又买来莴笋秧，带来豌豆种，讨来韭菜根，一一栽种妥当，再铺上干驴粪施肥。课余时光，要么骑着自行车去路边捡驴粪，要么去厕所舀发酵的大粪浇菜，要么在菜地里间苗、除草。看着菜苗渐渐舒展嫩叶，绿油油铺满菜地，终于不用再为菜蔬发愁，教学也更添了几分安心。

　　柴薪告急时，我们总会选个晴空万里的中午，带着本班学生去往孔家营对歌山西侧的林区。秋日的阳光透过松枝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林间弥漫着松针与泥土的清香。山里的孩子个个是走惯山路的拾柴能手，听明老师的要求后，便撒欢似的钻进树林，衣角掠过低矮的灌木丛，脚步声惊起林间的雀鸟，叽叽喳喳的叫声在山谷间回荡。他们翻过几座山梁，眼神锐利地搜寻着干透的松枝与松球，小手麻利地捡拾、捆绑，不多时就每人背回一小篮沉甸甸的收获。正所谓人多力量大，几十份小收获汇聚起来，竟能供老师们烧上数月，松脂燃烧的清香也常伴着袅袅炊烟，飘满整个山坳校园。

　　下雨天挑水却是桩糟心事。村里的巷道本就是土路，雨水一泡便泥滑路烂，我初来乍到尚不适应，踩着泥泞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挑着的水桶左右摇晃，大半清水都洒泼在半路，只剩小半桶浑水狼狈地回到学校。正当我懊恼地擦拭裤脚的泥点时，教过的几个男生见状，二话不说扛起我的钩担和水桶，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再次往杨家井跑去。不多时，他们便稳稳当当挑回一担清澈的井水，额角的水珠混着汗水滑落，却笑着说：“老师，下次挑水喊我们！”那一刻，雨水的湿冷与赶路的疲惫都烟消云散，心里暖融融的，满是乡村孩子最纯粹的善意。

如今想来，那一年的时光格外难忘。难忘山坳里古朴的校园、泥泞却藏着烟火气的乡间路、松球燃起的暖融融的火苗，难忘与已故的同学史兆云老师相伴劳作的点滴，更难忘雨天里学生们递来的温暖、田间地头的欢声笑语、课堂内外的朝夕相伴。那段青春飞扬的执教岁月，早已深深镌刻在记忆深处，成为最珍贵、最温暖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