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玄幻小说：血印槐下，替死轮回二十年/金家书生作品

金家书生

短篇玄幻小说《血印槐下，替死轮回二十年》金家书生作品 第1章：崖边疯影 冬至刚过，竹溪村还被一层灰白的山雾裹着。村子背靠龙虎山，前临白塔河，一条旧堤坝沿着河岸延伸。村口有棵歪脖子老槐树，树干扭曲，上面缠满褪色的红绸，风一吹就晃。 周砚白是村里快递站唯一的外来员工。他二十五岁，身材瘦高，穿着印有“速达”字样的蓝色工装。右手小指缺了一截，走路时左肩微微下沉。他话少，眼神冷，村民见了都绕着走。他也从不主动搭话。 他父亲二十年前在修堤坝时失踪，只留下一件蓝布衫和每月准时送达的空白快递单。奶奶三年没睡过整觉，整日坐在窗前数剪刀。家里安静得像没人住。 这天早上，一个标着“紧急”的包裹在运输途中消失了。系统最后定位在村外山坳。他必须找回它。这是工作，也是他在村里留下的唯一理由。站长早就想换掉他，说外人不熟地形。 他背上工具包就出发了。 山路难走，雾大，没有信号。荆棘划破了他的鞋底，脚掌渗出血。他没停下。GPS只剩一点残迹，他靠着方向感往前走。两小时后，他闻到一股烧纸的味道。 穿过一片河岸林，他看到了那棵老槐树。红绸上写着模糊的生辰，有些字迹已经看不清。包裹卡在树根裂缝里，像是被人塞进去的。 他伸手去拿。 突然，崖边传来动静。 一个女人蹲在那里，披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衣角沾着泥和草。她头发乱，脸上有干掉的泥痕，眼神空洞。手里捧着个火盆，正在烧纸钱。 她嘴里低声念着：“这胎是双生，一个叫旺财，一个招财……” 火光映在崖壁上，照出两个影子。可她身边明明没有人。 周砚白皱眉。他第一反应是精神病。他走过去想劝她别烧，容易引发山火。 他还没开口，女人突然抬头。 她盯着他，咧嘴一笑，牙齿不齐：“你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他后退半步，声音压低：“你是谁？这个包裹是不是你拿的？” 女人没回答。她从怀里掏出一小包晒干的野菊花，直接塞进他工装口袋。 “给你奶奶煮水喝。”她说，“她睡不着，是因为有人在底下喊她。” 说完，她站起来，跛着脚走开。脚步轻，像是踩在水上。转眼就消失在雾里。 他站在原地，没动。 当晚，他把那包野菊放进药罐，加水煮开。不到一盏茶时间，奶奶躺下了。她闭着眼，呼吸平稳，嘴角微微翘起。整整一夜，她没睁眼。 他坐在床边守着，确认这不是巧合。 第二天清晨，他翻出那包野菊，闻了一下。味道清苦，带点铁锈气。他走到窗前，看向远处山坳。雾还没散。 那个穿蓝布衫的女人站在他家篱笆外，手里拎着火盆，冲他晃了晃。 他没出去。 他知道她不是普通疯子。 柳叶梅是村里的“癫子”。二十三岁，从小就被说不正常。她总穿蓝布衫，耳垂有颗红痣。有人说她能模仿各种动物叫，有人说她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 村里人怕她，也找她。有人丢东西会去问她，有人病了会求她给方子。她给的野菊，治好了三个失眠的人。但没人敢多问。 周砚白原本不信这些。他信数据、信逻辑。可奶奶睡着了，这事没法用常理解释。 他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 那天之后，他每天都会看到她。有时在河边捡石头，有时在田埂上唱歌。她唱的调子怪，词也听不清。但她不再提包裹，也没再靠近他家。 直到第三天夜里，雷雨突至。 他躺在床上，睡不着。闪电劈亮窗外，那一瞬间，他脑子里又浮现她蹲在崖边烧纸的画面。火光、红绸、两个影子。 他坐起来，心跳加快。 他想起她塞野菊时说的话：“你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不是问他是谁，而是说他来了。 好像早就知道他会来。 他摸出口袋里的野菊，攥紧。 第二天，他去了山羊圈。 那是村后一处废弃棚屋，几只山羊拴在里面。村民说柳叶梅常去那里，喂草、接生、跟羊说话。 他站在外面，看见她正蹲在一只有孕的母羊旁。手放在羊肚子上，嘴里轻声念着什么。羊很安静，不像要生产的模样。 他走近。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没笑，也没说话。继续低头看羊。 “你到底是谁？”他问。 她手停了一下：“你不信神，不信鬼，可你爸穿的也是蓝布衫。” 他僵住。 “你奶奶数的剪刀，是七把。”她抬头，“你口袋里，也有七把。” 他猛地摸向口袋。里面确实有七把生锈的小剪刀。那是他从父亲遗物里找到的，从没给别人看过。 “你怎么知道？” 她没答。她站起身，跛着脚走到栅栏边，指着远处的老槐树。 “下个冬至，红绸会变黑。”她说，“到时候，你要做个选择。” 说完，她走了。 雨又开始下。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他必须查下去。 不只是为了工作。 也不只是为了奶奶能睡着。 而是因为他已经开始相信，有些事，科学解释不了。 而那个疯女人，可能知道真相。 第2章：山羊圈的秘密 周砚白站在雨里没动。 雨水顺着工装往下淌，鞋底踩在泥里发出闷响。他盯着山羊圈的方向，手指摸到了口袋里的七把剪刀。 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天刚亮他就出发了，绕开村子主路，沿着河岸小道往山后走。雾还没散，空气湿冷。他走到废弃棚屋外停下，蹲在一堆干草后面。 山羊圈不大，顶上是破茅草，围栏歪斜。几只山羊挤在角落，一只母羊躺在中间，腿瘸着，肚子鼓得厉害。 他等了一个多小时。 柳叶梅来了。 她还是那身褪色蓝布衫，头发乱糟糟披着，跛脚踩在地上几乎没有声音。她蹲到母羊身边，手轻轻放在羊肚上。 “别怕。”她说，“双生胎，一个叫旺财，一个招财。” 周砚白屏住呼吸。 母羊没叫，也没挣扎，呼吸平稳。羊水慢慢渗出来，接着第一只小羊滑出，浑身湿漉漉。第二只紧跟着落地，四肢抽动了一下，开始喘气。 两只小羊都活着。 柳叶梅用衣角擦干净它们，低声说：“活下来就好。” 周砚白脑子嗡了一声。 这不像接生，像某种仪式。 他忍不住站起来往前走。 脚步声惊动了羊群，母羊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舔小羊。柳叶梅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你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她转过头，眼神清亮，不像疯子。 “你心里有事。”她说，“你奶奶床底下有七把剪刀。” 周砚白猛地后退一步。 “不可能。” “每把都刻着1997年冬至。” 他心跳加快。 那七把剪刀是他从父亲遗物里翻出来的。他没告诉任何人，一直藏在工装内袋。连奶奶都不知道他随身带着。 可她全说对了。 “你怎么会知道？”他声音发紧。 她不答，站起身，跛着脚走到栅栏边，指着远处的老槐树。 “下个冬至，红绸会变黑。” “你要做个选择。” 他说不出话。 雨又开始下了。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走出山羊圈。她的背影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雾里。 他低头看口袋。 七把剪刀还在。 他伸手掏出来一把，翻过来仔细看。刀柄上有刻痕。 他之前没注意。 现在看清了—— **1997.12.22** 冬至那天，父亲出的事。 他手抖了一下。 另一把也有。 第三把、第四把……全都一样。 七把剪刀，七次刻字。 同一个日期。 他父亲只死过一次。 为什么会有七把？ 雨越下越大。 他把剪刀一把把塞回去，动作很慢。 脑子里全是她说的话。 “你要做个选择。” 选什么？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一件事—— 柳叶梅不是疯子。 她知道不该知道的事。 他转身离开山羊圈，走得很快。 回到村里，他直接去了奶奶房间。 奶奶坐在床边，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一把剪刀。 他在门口站住。 她正低头数着，一把一把摆在地上。 一、二、三……七。 七把生锈的剪刀。 和他身上带的一模一样。 “奶奶。”他开口。 她抬头看他，眼神有点恍惚。 “怎么了？” “这些剪刀……哪来的？” “以前就有的。”她说，“你爸走后，我就收起来了。” “您一直在数？” “睡不着。”她说，“数着数着，时间就过去了。” 他盯着地上的剪刀。 没有刻字。 他身上的才有。 可数量没错。 七把。 偏偏是七把。 他想起柳叶梅说的话—— “你奶奶床底下有七把剪刀。” 她没说错。 可她是怎么知道的？ 他没再问，转身回自己屋子。 关上门，他脱下工装，把七把剪刀拿出来平铺在床上。 每一把都刻着那个日期。 他拿手机拍照，放大看刻痕。 不是新刻的。 痕迹老旧，像是很多年前留下的。 他突然想到什么。 冲出去跑到快递站，翻出档案柜最底层的旧包裹记录。 他查父亲失踪那天的投递单。 系统显示：当日无异常投递。 但他在站长私人文件夹里找到了一张手写单据。 上面写着： 【收件人：周家】 【物品：衣物包裹】 【备注：含七件私人物品，家属拒领】 日期是1997年12月23日。 第二天。 父亲死后第二天。 他盯着那行字。 七件私人物品。 他身上的七把剪刀。 奶奶数的七把剪刀。 柳叶梅说的七把剪刀。 全对上了。 他坐回椅子上，手心出汗。 这不是巧合。 有人在他出生前，就已经安排好了这些事。 而柳叶梅，知道一切。 他决定再去一趟山羊圈。 这次他要问清楚。 可当他走到半路，雨停了。 阳光从云缝里透出来，照在老槐树上。 那些缠在树干上的红绸，好像比昨天暗了一点。 他停下脚步，盯着看了很久。 然后掏出手机拍下照片。 对比昨天存的图。 颜色确实变了。 没那么鲜红了。 像是被水泡过，正在褪色。 他想起她说的话—— “下个冬至，红绸会变黑。” 还有七个月。 他握紧手机，转身往家走。 路过厨房时，他看见奶奶正往药罐里倒野菊花。 “又要煮汤？”他问。 “嗯。”她说，“今晚想试试能不能多睡一会儿。” 他看着她把花瓣倒进去，加水，点火。 汤开始冒热气。 他走近看了一眼。 花瓣在水面打转，聚成一圈。 忽然，其中一片翻了过来。 他看见—— 花瓣背面有个黑点。 像是一只眼睛。 第3章：野菊汤里的眼睛 周砚白盯着那片翻过来的花瓣。 黑点在热气里一动不动，像一颗凝固的眼珠。 他没出声，也没碰碗。奶奶还在灶台边站着，手扶着药罐边缘，眼神有点飘。 “今晚能睡好。”她说。 周砚白点头，转身回屋。 他把工装脱了，七把剪刀照旧塞进内袋，躺到床上闭眼。可睡不着。脑子里全是那朵花，还有柳叶梅说的话——“下个冬至，红绸会变黑”。 第二天早上，奶奶又煮了一碗。 第三天也是。 第四天他偷偷藏起半勺药渣，放在小铁盒里。第五天她喝完后去洗碗，他看见碗底还沾着一片花瓣，背面朝上，黑点冲着他。 第六天晚上，他没回房。借口快递站加班，其实一直坐在客厅角落的旧沙发上，用毯子盖住自己。 时间一点点过去。 墙上的钟走到两点十五分时，门开了。 奶奶穿着灰布睡衣走出来，脚上没穿鞋。她摸黑进了厨房，打开柜子，拿出那只青花碗。接着从陶罐里舀水，倒进药渣重新加热。 周砚白屏住呼吸。 汤烧开后，她端着碗走出后门，往屋后的荒地走。那里有一道裂缝，说是地震留下的，窄得只容手指伸进去。 她蹲下，慢慢把汤倒进去。 液体渗进地缝，发出轻微的嘶声。 “给你喝了。”她低声说，“别来找他。” “这次是第七天了。” “你该满意了。” 周砚白站在门后看着。他的手攥紧门框，指节发白。 突然一道闪电劈下来。 光亮照得四野通明。那一瞬，他看见空碗底还粘着一片花瓣。它翻了过来，黑点正对着天空。 就像一只睁开的眼睛。 雨跟着砸下来。 奶奶没躲，慢慢站起来往回走。进屋前她抬头看了眼天，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雨还是别的什么。 周砚白退回沙发，拉紧毯子。 他听见她回房，关门，床板响了一下。 然后一切安静。 天亮后他去了山羊圈。 柳叶梅已经在了。她蹲在栅栏边喂羊，手里的草料一把把撒下去。旺财和招财挤在一起抢食。 周砚白走过去，直接开口：“你知道她昨晚做了什么？” 她没抬头。 “她在喂东西。” “什么？” “河底的东西。” “为什么用野菊汤？” 她终于看他一眼。“因为那是信物。” “谁的信物？” 她不答，反而问：“你奶奶有没有提过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小时候见过的？” 周砚白愣住。 有。 很小的时候，他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个女人站在河边，穿的就是蓝布衫。她背对着他，头发很长，脖子侧边有一块暗色印记。 他说不出口。 柳叶梅站起身，跛着脚走近一步。她解开衣领第一颗扣子，把左边脖颈露出来。 一块青褐色胎记出现在皮肤上。形状扁长，边缘不规则，像一片老槐树的叶子。 周砚白心跳停了一拍。 他又想起床底那只木匣。里面有一张泛黄照片，是个年轻女人站在老槐树下，穿着蓝布衫，笑得很淡。奶奶从不说她是谁，只说早就死了。 但他记得清楚。 那女人脖子左侧，也有这么一块胎记。 就在这时，天上雷声再起。 闪电划过，照亮她的皮肤。胎记颜色更深了，在强光下几乎变成墨色。 和照片上的一模一样。 他后退一步。 “你是谁？” 她扣上扣子，轻声说：“我是她没喝完的那碗汤。” 说完她转身走了。 周砚白没追。 他回到家里，直奔奶奶房间。拉开床底木匣，翻出那张照片。对比胎记位置、大小、形状——全都对得上。 这不是巧合。 他冲进自己屋子，掏出七把剪刀，一把把翻开检查。前六把都一样，刻着1997年冬至。 第七把最旧，锈得厉害。他用力掰开夹层，发现里面藏着一张薄纸。 是快递单。 打印字体清晰： 【发件人：白塔河河神】 【收件人：周砚白】 【物品：记忆回执】 【签收状态：待领取】 寄件时间是昨天夜里两点十七分。 正是奶奶往地缝倒汤后的两分钟。 他的手抖起来。 这张单子不该存在。系统里没有记录，站长也没签收，更没人投递。可它就在剪刀夹层里，纸面干燥平整，像是刚打出来不久。 他翻过来再看背面。 什么都没写。 但他记得柳叶梅说过的话——“你要做个选择”。 现在他知道这选择是什么了。 不是信不信鬼神。 而是接不接收这份快递。 窗外雨停了。阳光斜照进来，落在他手上。 那张单子静静躺着。 发件人那一栏的字迹忽然变得清晰了些。 “白塔河河神”六个字，像是用深红色的墨水重新描过。 第4章：直播间的血手印 周砚白把那张快递单塞进工装内袋，纸边划过手指，留下一道细痕。他走出屋子，阳光照在脸上，村里安静得反常。 村口停着几辆黑色商务车，车门打开，下来几个穿冲锋衣的人。他们扛着摄像机，往山羊圈方向走。有人手里拿着自拍杆，调试麦克风。 周砚白加快脚步。 山羊圈前已经围了一圈村民。柳叶梅站在老槐树下，蓝布衫沾着草屑。一个戴耳钉的男人正对她说话：“等会直播标题就叫‘疯女通灵’，你随便说点怪话，越玄越好。” 柳叶梅没回应。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袖口微微鼓起。 “准备好了吗？”男人举起手机，“三、二、一，开播！” 屏幕亮起，弹幕立刻刷出一堆问号。 【这女的真疯？】 【听说她能治失眠？】 【主播别演了，来点真的】 柳叶梅忽然抬头，嘴角咧开。她抬起右手，慢慢卷起袖子。 血从手腕渗出来，顺着皮肤往下流。不是滴落，是蔓延。红色液体爬上衣襟，在布料上铺开，形状清晰——一片叶子，边缘整齐，像拓印上去的。 人群里有人喊：“她出血了！” 摄像师往前凑，镜头对准那片血纹。画面突然闪雪花，接着黑屏。第二台设备也断了信号。无人机在头顶盘旋两圈，猛地栽进河里。 现场乱了。 工作人员往后退，有人摔了三脚架。戴耳钉的男人抓着手机大喊：“重连！快重连！”可所有设备都死机了。 只有周砚白没动。 他盯着那片血迹。形状和位置，和梦里女人脖颈上的胎记一模一样。也是这片槐叶，也是左侧，也是那种暗褐色。 柳叶梅放下袖子，转身往河堤走。泥地上留下的脚印，只有一串，像是单脚跳过去的。 村民们开始议论。 “井水要出事。” “上次红绸变色那年，死了三个人。” “都是她招来的祸。” 周砚白没听清后面的话。他挤出人群，往快递站跑。 天黑之前，广播响了。 喇叭挂在村委楼顶，声音沙哑：“七口井……冒红水了！都别喝！谁家孩子要是碰了水，立马报村长！” 周砚白冲出门，奔向最近的水井。 井口冒着腥味，水面泛红，泡沫不断往上涌。他蹲下看，水里漂着东西。 七把剪刀。 全都生锈，刀柄刻着字：1997冬至。 他伸手捞起一把。铁锈刮到指尖，有点疼。就在触到刀身的瞬间，耳边响起水泡声，像是有人在水底说话。 “轮到了。” 他猛地站起来，剪刀掉进井里。 回到快递站，他翻找旧包裹箱。角落有个木箱，盖子半开。他伸手进去，摸到一件叠好的衣服。 蓝布衫。 褪色严重，袖口磨毛，领口缝着一块布片。颜色深褐，形状扁长。 他抖开衣服，摊在桌上。 拿出手机打光，凑近看。 那块布片的位置，正好贴在人穿衣服时心口的位置。大小、轮廓、边缘的缺口，和他自己脖子左侧的胎记完全一致。 他拉开衣领，摸自己的皮肤。手指发抖。 手机震动。 一条短信跳出来，没有号码，内容只有一句： 她不是疯，是替你活过二十次。 他坐在灯下，手里攥着蓝布衫。灯光照在布料上，领口那块槐叶形布片颜色更深了。 外面传来脚步声。 有人走进快递站，站在门口。 周砚白抬头。 来人穿着蓝布衫，和他手里这件一模一样。袖口有磨损，领口缝着布片。 她站在那里，不说话。 左手垂着，右手藏在身后。 地上影子拉得很长，但只有一只脚印。 第5章：双生花的诅咒 周砚白盯着门口那个穿蓝布衫的女人。她和自己手里那件一模一样，袖口磨损，领口缝着槐叶形布片。她的影子只有一只脚印，右手藏在身后，没动。 他刚要开口，一道闪电劈下来。整座山抖了一下，头顶炸开巨响。女人没躲，连眼皮都没眨。雷光里，她的脸和柳叶梅几乎重合，可耳垂上的红痣在右边。 他后退一步，脚跟撞到门槛。 突然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像铁钳。他被猛地往后拽，雨点砸在脸上生疼。回头一看是柳叶梅，她从侧面冲出来，湿透的蓝布衫贴在身上，头发糊住半张脸。 “你再不信，就真活不过今晚！” 他想甩开，可她抓得太紧。地面开始晃，泥水顺着坡往下涌。老槐树方向传来树干断裂的声音。河水翻起来，像有东西在底下顶。 他们跌跌撞撞冲到树根前。裂缝比平时宽，黑乎乎的洞口冒着寒气。柳叶梅把他推进去的一瞬间，身后轰隆一声，水墙拍下来，封死了出口。 洞里不像是树根挖空的地穴。头顶垂下密密麻麻的根须，一根根倒挂着，像血管那样鼓起，还在微微跳动。四周缠满了红绸，几百条，上千条，全都系在根上。每条上面写着字，用朱砂写的生辰八字。 他抬头看，那些红绸的末端都通向中间一根主根。那里有个胎记形状的烙印，深褐色，边缘不规则。他摸了摸自己心口的位置，又看了看地上那件蓝布衫的领口布片——完全一样。 空气很沉，吸进去像喝冷水。他呼吸变慢，脑子也开始发木。 柳叶梅靠在根系上坐下，从袖子里抽出一把锈剪刀。刀身发黑，刃口缺了一块。她没犹豫，直接划开左手腕。血流出来，不是喷，是慢慢渗。她把手抬高，让血滴落在那块胎记上。 血没落地，被根吸收了。烙印位置开始发热，发出暗红的光。她喘了口气，声音哑得不像话： “这不是我的血……是我姐的。她替我死在河里那天，魂就被钉在这棵树上了。” 周砚白僵在原地。他记得小时候奶奶说过，双胞胎如果一个早死，另一个会带走对方的命格。可这说法早就被他当迷信扔了。 现在他不想信，也得信。 他往前走两步，伸手碰了最近的一条红绸。指尖刚碰到布料，脑袋里猛地闪出画面—— 冬至夜，老槐树下有两个小女孩。一个穿蓝布衫，耳垂有红痣，站在岸上发抖。另一个转身去捡飘进河里的红绸带，脚下一滑，掉进水里。暗流卷上来，把她拖走。岸上的妹妹站着不动，眼神空了。 画面跳转。多年后，同一个地方，一个男人跪在地上烧纸钱。他穿着蓝布衫，后颈浮现出一圈圈年轮纹路。那是他爸。 最后一幕是他自己。他站在河堤边，手里握着剪刀，身穿蓝布衫，脚下裂缝涌出红水。他低头看，水里映出的脸不是现在的他，而是二十个不同年纪的男人，全都长着一样的眼睛。 他猛地缩手，踉跄后退。 冷汗顺着额头流进眼睛，火辣辣的疼。他抬头再看那些红绸，这次看清了几条上的字： “1997年冬至，辰时三刻” “1997年冬至，辰时四分” “1997年冬至，卯时五十八分” 全是他的出生时间。 他喉咙发紧，声音压得极低：“为什么……都是我？” 柳叶梅抬头看他，眼里全是泪，混着雨水往下淌。 “因为你不是第一个周砚白。你是第二十个。她们三姐妹死的时候，河神说，要用二十个‘冬至生’的男人来填命债。你爸是第十九个……你是最后一个。” 话音落下，整个树洞剧烈震动。根系跳得更快，红绸哗啦作响，像风吹过幡旗。有些红绸上的字开始褪色，有些则变得更红，像刚写上去。 他双腿一软，跪倒在泥地上。 耳边响起水泡声，越来越近，像是有人在水底说话。他想站起来，可身体不听使唤。意识像被抽走，眼前发黑。 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柳叶梅抬起染血的手，按在他额头上。 她说：“睡吧……等你醒来，就知道什么叫轮回。” 他的头歪向一边，倒在地上。工装口袋松开了，一张快递单滑出来，落在积水里。 血水慢慢浸透纸面。 第6章：血槐开枝 周砚白睁开眼的时候，嘴里全是泥腥味。 他趴在地上，手指还抠着湿土。脑袋像被劈开过，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他撑起身子，第一件事就是摸口袋——空的。那张快递单不见了。 他低头看，单子就在旁边水洼里泡着，血水混着雨水，把纸泡得发软。字迹晕开了，但还能看清几行： 收件人：周砚白 发件时间：1997-12-22 备注：嫁妆已备 他盯着“嫁妆”两个字，喉咙发干。 头顶的根须还在动，像活的东西。那些红绸条挂在上面，有些已经褪成灰白色，像是烧过的纸。可写着“1997年冬至”的那几条，颜色越来越深，像刚蘸了血。 他记得自己看到了二十张脸。二十个他。一个接一个跪在河边，穿蓝布衫，手里握剪刀。 他是最后一个。 他爬起来，腿有点软。树洞出口被水墙封着，但现在裂开了一道缝。外面雨小了，天还是黑的。 他钻出去，脚踩在泥里，听见咔的一声。低头看，是半片生锈的刀刃，埋在土里。他捡起来，刀柄上有刻痕，和奶奶床底那七把一样。 抬头时，他愣住了。 老槐树开花了。 整棵树红得刺眼，一朵花都没有叶子，密密麻麻挂满枝头。每朵花中心都嵌着一把小剪刀，只有指甲盖大，锈得发黑。风吹过来，剪刀轻轻碰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响。 他走近一点，伸手摘下一朵。 剪刀卡在花蕊里，拔出来时带出一丝铁锈味。他闻到了血的气息。 这不是普通的锈。 他想起柳叶梅说的话：“河神要娶亲，得收嫁妆。” 他转身想找她，人已经不在了。树洞口只剩一道湿脚印，通向河边，消失在雾里。 他站在树下，后颈突然发烫。 像有火在皮下烧。他抬手去摸，指尖碰到皮肤，感觉底下有什么东西在长。他脱掉外套，扯开衣领，借着一道闪电的光往后看。 皮肤下浮出一圈圈纹路，深褐色，一圈套一圈，像树的年轮。最外层还在往外扩散，慢，但确实在动。 他猛地回头看向树洞。 里面静得可怕。根须不动了，红绸也不晃了。好像整个地方都在等他反应。 他从裤兜掏出一把剪刀。不是新的，是他每天送快递随身带的那把。刀尖有点弯，刃口磨钝了。他把它举到眼前。 这把刀杀不死人。 但他现在不想杀人。 他想砍断点什么。 他盯着树干，声音很低：“我不是替死鬼。” 话出口的瞬间，头顶的花簌地抖了一下。 所有剪刀同时轻震，发出一声极细的鸣。 他没动。 “我爹没做到的事，我来做。” 风停了。 花不动了。 连雨滴落下的声音都没有了。 他抬起手，把剪刀抵在脖子侧面。不是要割，是警告。他知道有人在看他，在听他说什么。 “你要的聘礼我不给。你要的轮回，我不接。” 地面轻微震动。 树根隆起一块，泥土松动。一根手指长的枯枝从地下翘出来，断裂处流出暗红液体，滴在草上，冒起白烟。 他没退。 “来啊。再靠近一步，我就用这把刀捅进你的心口。” 那根枝条停在半空，不再往前。 他慢慢放下剪刀，呼吸很重。 他知道刚才那句话触到了某个界限。河神听得见。它生气了。但它不能立刻杀他。 他是冬至生的人，是最后一块拼图。它得按规矩来。 四十九天。 柳叶梅说要下四十九天血雨。 他还剩四十九天。 他把剪刀收回口袋，转身走向树根裂缝。他要再进去看看，那些红绸是不是真的在倒数。他得找到哪一条是自己的命。 他一只脚刚踏进洞口，背后传来声音。 “你动不了它的。” 他回头。 柳叶梅站在三步远的地方，浑身湿透。她没打伞，头发贴在脸上，手里拎着一只野兔。兔子后腿在滴血。 “它是根，你是叶。”她说，“叶想斩根，得先把自己烧干净。” 他看着她：“四十九天后会怎样？” 她不答，把兔子放在地上，用脚推了推：“奶奶今晚会煮肉。七碗，摆在树下。她不说为什么，但她知道该做。” “她也被控制了？” “她不是信徒。”柳叶梅摇头，“她是守门人。二十年前，她本该把你爸交出去，但她藏了三天。就这三天，换你多活到现在。” 他脑子嗡了一声。 “所以河神等了二十年？就为了我？” “等的不是你。”她说，“是这一天。冬至轮回满二十，血契才能重启。你是终点，也是起点。” 她抬头看天：“月亮快圆了。第一滴血雨落下时，所有剪刀都会醒来。” 他摸了摸后颈。 年轮还在长。 “我能阻止吗？” 她忽然笑了，笑得很轻：“你能。但代价是你得变成它的一部分。” “什么意思？” “你想斩链子，就得先戴上锁。” 她弯腰捡起兔子，转身要走。 “等等！”他喊，“到底谁是新娘？你说河神要娶亲，谁是那个新娘？” 她停下，没回头。 “你真想知道？” “说。” 她侧过脸，雨水顺着下巴滴落。 “是你。” 他站着没动。 “你说什么？” “河神的新娘。”她看着他，“从来都是冬至出生的男人。你们不是献祭者，是配偶。你爸没死，他成了河底的另一半个魂。你现在看到的每一把剪刀，都是前十九任‘丈夫’的骨。” 他后退一步，撞在树干上。 花枝晃动，一把小剪刀掉落，砸在他肩上，弹进衣领。 “我不信。” “你不信？”她冷笑，“那你后颈的东西是谁种的？你每天穿的工装是谁给你留的？你口袋里的剪刀，哪一把不是它让你捡的？” 他伸手进衣领，把那把小剪刀掏出来。 锈得厉害，但刀柄内侧有个“速达”字样，和他现在的工装一样。 他忽然明白。 这不是巧合。 从他接手快递站那天起，一切就已经安排好了。 他低头看手中的剪刀。 然后他做了件事。 他抬起手，对准自己后颈的年轮纹，把剪刀尖压了上去。 皮肤破了，血流出来。 没有尖叫，没有震动。 只有一滴血顺着刀尖滑落，滴在脚边一朵红花上。 花心的剪刀轻轻颤了一下。 他抬起头，眼神变了。 “你可以让我成为你的人。” 他说话很慢。 “但我也可以，让你成为我的刀。” 柳叶梅看着他，没笑，也没动。 远处传来一声狗叫。 第一滴雨落下，打在他脸上。 不是水。 是温的。 他抬手抹了一把，指头上沾着暗红。 血雨，开始了。 第7章：红绸下的面孔 周砚白脸上的血雨还没干。 他抬手抹了一把，指尖沾着暗红。第一滴落下时他就知道了，这不是结束，是开始。他不能停，也不能回头。老槐树还在前面，红花在雨里晃，剪刀嗡鸣。 他往前走，脚踩进泥里，发出闷响。 快到树根的时候，他看见奶奶蹲在那里。 她背对着他，肩膀一动不动。地上摆了七只粗瓷碗，每碗都盛着生肉，冒着热气。肉没煮过，是刚割下来的。碗中央插着一条红绸，绸子垂下来，几乎贴地。 风一吹，红绸轻轻摆动。 他走近了才发现，绸面上绣着人脸。黑色细线勾出五官，模糊但能看清轮廓。其中一个男人耳侧有疤——是他父亲车祸后留下的那道。 “妈！”他喊。 奶奶没回头。她手指一根根抚过红绸，动作很慢，像在点名。 “七个人。”她说，“七个替死鬼……最后一个，得自己来。” 他冲上去抓住她肩膀，“你在干什么？这是什么仪式？谁让你来的？” 奶奶不看他，也不挣扎。她只是重复那句话：“第十九次了……这次轮到你了。” 他松开手，心跳加快。 雾里传来脚步声。 柳叶梅从树后走出来。她浑身湿透，蓝布衫贴在身上，头发散着，水顺着发梢往下滴。她走到最近的一条红绸前停下，盯着上面的人脸看了几秒。 然后她转向周砚白。 她伸手捏住他的右手，力气大得不像个女人。他想挣，但她扣得很紧。她抬起他食指，对准红绸尖端，指甲一划。 血冒出来。 一滴血落在绸面上。 瞬间，那人脸变了。五官扭曲，像是水面波动。接着轮廓清晰起来，变成年轻时的父亲——二十岁左右，穿着旧款工装，胸前印着“速达”，眼神干净，没有后来的疲惫和沉默。 周砚白呼吸一滞。 其余六条红绸也开始颤动。每一张脸都慢慢变得清楚。他们穿的都是快递员衣服，编号不同，但款式一样。有的脸上有伤，有的缺了牙齿，有一个眼角带泪痣。 全是陌生面孔。 但他们都穿着“速达”的工装。 就像他现在穿的一样。 他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袖口磨破了，肩线歪了，洗得发白。这衣服不是他买的。是从快递站接手那天就放在柜子里的，没人说过是谁留下的。 现在他知道是谁了。 他猛地抬头，“这些都是……以前的我？” 柳叶梅不答。她看着地面。 泥土开始震动。 老槐树的主根拱起，像下面有东西要钻出来。裂缝从树底蔓延，宽不到一掌，深不见底。一股潮湿的冷气涌出，带着铁锈味和腐烂的草腥。 水流声从下面传来。 还有声音。不是人说话，是气泡音，咕噜咕噜的，像是有人在水下吐字。 他后颈突然剧痛。 年轮纹在皮肤下跳动，发烫。他伸手去摸，感觉那圈圈纹路正在往外扩。每一次心跳，它就长一点。 “这下面是什么？”他问。 柳叶梅蹲下，手伸向裂缝边缘，却没碰。她只看着里面。 “是你爸当年没走完的路。”她说。 他踉跄后退一步，脚踩到一块松土，差点摔倒。他扶住树干，红花簌簌抖落，几把小剪刀掉下来，砸在脚边。 “什么意思？他不是修堤坝时出事的吗？他怎么会来这里？” “他来了。”柳叶梅终于回头看他，“他接到一个快递单，发件人是‘白塔河河神’，物品是‘记忆回执’。他点了签收。” 周砚白脑子轰的一声。 他也收到了那个单子。就在第七把剪刀里。他当时没签收，把它塞进了口袋。 但他看过内容。 他记得那行字：**嫁妆已备**。 “所以他没死？”他声音发哑，“他是……签收了？” “他成了另一半。”柳叶梅说，“河神需要两个人。一个生在冬至的男人，一个被红绸缠住的女人。你们不是祭品，是婚配。二十年一次，轮回接续。” 他看向奶奶。 她还跪在地上，眼神空茫，嘴唇微动，重复着那句：“第十九次了……这次轮到你了。” “她知道多少？”他问。 “她藏了你爸三天。”柳叶梅说，“本该当晚交出去的，她拖到了第三天夜里。就这三天，让他的魂没完全沉下去。但也因此，河神盯上了你家。” “所以她这些年失眠，是因为……” “她在听。”柳叶梅说，“每天半夜，她都能听见下面的声音。叫她名字，叫你爸的名字。她煮野菊汤，不是为了安神，是为了喂它。” 周砚白站在原地，全身发冷。 他想起那些夜晚。奶奶坐在灯下数剪刀，一把一把地擦，嘴里念念有词。他说她迷信，她说老人都这样。 原来她不是迷信。 她是怕。 怕自己哪天睡着了，就会把孙子也送进去。 他低头看那条染血的红绸。父亲的脸还在上面，安静地看着他。嘴角似乎有一点弧度，像在笑，又像在哭。 他伸手想碰。 柳叶梅突然拦住他。 “别碰太久。”她说，“它会记住你的温度。” “它已经记住我了。”他说，“从我穿上这件工装开始。” 他扯了扯衣领。里面的皮肤还在发烫。年轮纹已经长到锁骨下方，一圈圈往胸口蔓延。 “四十九天。”他说，“血雨下满四十九天，我就必须做个选择？” “不是选择。”柳叶梅说，“是继承。你爹没做完的事，你要做完。要么成为它的一部分，要么被它吃掉。” “如果我都不选呢？” “那你就是第一个毁契的人。”她看着他，“契约毁了，整个村子会塌进河底。你奶奶，那些井，山羊圈，连同这棵树，全都会沉下去。” 他没说话。 他知道他逃不掉。 从他出生那天起，这个局就已经布好了。 父亲的工装，奶奶的剪刀，快递站的位置，连同他自己冬至出生的时间——全都是安排好的。 他不是意外卷入。 他是被生下来的。 为了这一天。 他弯腰捡起一把掉在地上的小剪刀。锈得很厉害，但刀尖还利。他把它攥进手心，刺得掌心发痛。 “我爸最后说了什么？”他问。 柳叶梅沉默了几秒。 “他说——” “别让我的儿子穿那件衣服。” 周砚白闭上眼。 再睁开时，他走向裂缝。 他蹲下，低头看那幽深的口子。底下有水光，映出一点扭曲的影子。他分不清那是他自己，还是另一个人。 他抬起手，把剪刀尖抵在裂缝边缘。 “如果你要我下去。” “那就先准备好棺材。” 第8章：野菊根的谎言 周砚白把剪刀从裂缝边移开。 他没再看那道深口子，转身走向柳叶梅。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淌，衣服贴在身上，沉得像裹了层泥壳。他站在她面前，抹了把脸，开口问：“你说我爸成了另一半……那我呢？我是来替他的，还是本来就是你们准备好的？” 柳叶梅抬头看他，眼神空了一瞬，又忽然动了动嘴角。她没回答，突然蹲下，用手去扒坟边的土。 泥土湿滑，混着雨水变成浆糊。她的手指陷进去，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周砚白愣了一下，也跟着跪下来挖。两人一句话没说，只埋头刨土。老槐树的根须在雨里扭动，像活的东西，时不时缠住他们的手，得用力扯开。 坑越挖越深。 三尺后，铁器撞到了硬物。他摸出一把锈剪刀，扔到旁边。接着是棺材角，腐得厉害，边缘一碰就碎。他和柳叶梅对视一眼，一起撬开盖子。 闪电劈下来。 光亮照进棺内，两具女尸并排躺着。都穿着褪色蓝布衫，脸上盖着红绸。柳叶梅伸手掀开第一条，露出一张脸。皮肤发青，但五官清晰。耳垂有颗红痣，在左。 她又掀第二条。 另一张脸露出来，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红痣在右耳。 周砚白猛地想起奶奶床底的照片。那个女人，穿蓝布衫，耳上有痣。照片里只有一个，可现在棺材里有两个。 “每七年，就得埋一个冬至生的人进去。”柳叶梅低声说，“不然河神就掀了堤坝，淹全村。” 她转头看他，“你是1997年冬至生的吧？” 周砚白没说话。心跳快得压不住。 雷声炸响的那一刻，他后颈突然烧起来。年轮纹开始发光，一圈圈往外扩，像是皮下有灯在走。光映在地上，影子拉长，竟和棺中右边那具女尸的脸轮廓重合。 他呼吸一紧。 记忆猛地翻上来。 这些天，每天早上他去快递站，都会看到一个小包裹。没有寄件人，只有收件人写着“周砚白”。里面是段干枯的槐树枝，断口整齐，像是被人亲手折下的。 他一直没在意。 可现在他想起来了——那些包裹来的日期，全是七年一次。最早的，能追溯到二十年前。那天，正是父亲出事的日子。 他低头看手里的剪刀。锈得厉害，刀尖还沾着棺木屑。他忽然明白，那些包裹不是误投。 是记录。 是签收单。 就像第七把剪刀里的那张快递单，写着“嫁妆已备”。原来从二十年前开始，系统就在等他签收。 他不是意外卷进来的。 他是终端。 是最后一个必须点“确认收货”的人。 “你早就知道？”他盯着柳叶梅，“你知道我会收到那些包裹？” 柳叶梅没看他，手指还在女尸脸上轻轻划过。她的动作很轻，像在擦灰。 “你不该穿那件工装。”她说，“从第一天就不该。” “谁让你来的？”他声音压低，“是你让我爸签收的？还是河神？” 她没答。 远处几户人家的灯忽然灭了。鸡不叫，狗也不吠。整个村子像是被按了静音键，只剩下雨声和雷声。 他抓起一根从棺材旁滚出的槐枝。干枯，分叉，像是从老槐树上折下来的。他把它攥进手里，刺得掌心发疼。 “我爸最后说了什么？”他问。 柳叶梅终于抬头。 她的眼神变了。瞳孔缩了一下，嘴角咧开，笑得不像她自己。 “你爸当年也没签收成功……”她的声音忽高忽低，带着水泡音，“你以为你能逃？” 说完她咳嗽起来，弯下腰，肩膀抖得厉害。等她再抬头，眼神又空了，茫然地看着四周，像是刚睡醒。 “我在哪？”她喃喃问，“怎么在这？” 周砚白没动。 他知道刚才那句话不是她说的。是另一个东西，借她的嘴在说话。 他站起来，浑身泥水往下滴。左手按住后颈，那里还在发烫。右手握着槐枝，指节发白。 他看向山下。 快递站的灯还亮着。小小的屋子，孤零零立在村口。每天都有包裹送来，每天都有槐枝出现。收件人永远是他。 他一直以为那是巧合。 现在他知道，那是倒计时。 是系统在提醒他：该签收了。 他站在坟边，没走。 柳叶梅蹲在棺材旁，双手抱膝，眼睛失焦。她嘴里念着什么，听不清。 他低头看手里的槐枝。 枝条分叉处，有一道刻痕。很浅，像是用指甲划的。他凑近看，发现是个数字：7。 七年前，第一个包裹来了。 七年后，轮到他。 他把槐枝塞进工装口袋，转身往山下走了一步。 又停住。 他回头看向柳叶梅。 “你到底是谁？”他问。 她抬起头，雨水打在她脸上。她没说话，只是慢慢抬起手，指向老槐树的主根。 那里，裂缝还在。 底下传来水流声，还有气泡音，咕噜咕噜的，像有人在水下数数。 他盯着那道缝。 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每次他收到包裹，都是每月12号。 今天，也是12号。 他摸出口袋里的手机。 屏幕亮起，一条新短信跳出来。 【速达快递】您有新的包裹待签收，取件码：71997。 第9章：快递单的轮回 周砚白站在雨里，手机屏幕亮着。取件码7197出现在通知栏，像一道命令。 他低头看手里的槐枝，分叉处刻着“7”。这数字他见过太多次。七年前第一个包裹出现，七年一次父亲的忌日，第七把剪刀藏了快递单。 现在轮到他。 他迈步下山，脚踩在积水里，每一步都溅起水花。村道湿滑，雾气缠着树根往上爬。风没吹，快递站门口的风铃却响了一声。 他推门进去。 灯自动亮了。不是平常那种白光，是偏黄的旧色，照得屋里像老照片。墙上挂着的日历停在1997年冬至那天，纸页发脆，边角卷起。可电脑屏幕上的时间明明是今天。 桌面上堆满了包裹。 全是他名字。 收件人：周砚白。寄件人那一栏空白，但右下角印着一行小字——速达系统自动录入。 他走近桌子，手指刚碰到最上面那个盒子，盒子边缘就渗出血来。红得发暗，顺着纸壳往下流，在桌面上积成一小滩。 他后退半步，心跳撞着肋骨。 这不是第一次。 这个念头突然冒出来。不是错觉，是记忆。他记得自己拆过这些包裹，记得每一次打开时指尖发麻，记得签收后整个人被抽空的感觉。 二十次。 他猛地抓起手机，屏幕闪了一下，跳出一条新消息。 【河神1997】：恭喜通关第20次轮回，本次为终局测试。签收即生效。 发件号码是一串乱码，最后四位是1997。 他的呼吸停了。 二十年前，父亲失踪第二天，第一件包裹送到。从那时起，每年12号，都有东西送来。干枯的槐枝，断口整齐，全部插在同一个位置——分叉处刻“7”。 他翻出背包里这些年攒下的树枝，一根根摆在桌上。十七根。加上坟边那根，十八根。还差两根。 可他知道另外两根在哪。 在梦里。在他记不清的那些早晨，他穿着工装走进快递站，打开柜子，取出包裹，签字，放好。然后忘记。 全部被抹掉了。 只有身体还记得。后颈那圈年轮纹一直在长，一圈代表一次轮回。他抬手摸过去，皮肤滚烫，像是里面有东西在动。 他转身看向墙角的柜子。 柜门开着一条缝。里面黑着，但他知道最底层有个铁盒。他走过去蹲下，拉开抽屉。铁盒果然在，锈了一半，锁扣早就坏了。 他掀开盖子。 第九根槐枝在里面，裹着红绸。第十根压在下面，沾着干涸的血迹。 他拿起来，指腹蹭过刻痕。“7”比别的更深，像是用力划上去的。 原来他早来过。 不止一次。 是二十次。 每次都是他签收，每次都被清除记忆，每次都被送回起点，重新开始。 他不是终端。 他是程序。 是系统里那个必须完成签收动作的NPC。 他站起来，盯着桌上那堆包裹。它们还在渗血，越来越多，滴到地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空气中飘着野菊的味道，浓得呛人。 和奶奶煮汤时一模一样。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奶奶总失眠。不是睡不着，是不敢睡。她怕一闭眼，儿子就会消失。她用野菊汤拖时间，每一碗都在延缓签收倒计时。 而他自己，穿着这件“速达”工装，根本不是巧合。 衣服就是标记。 穿上它，就成了目标。 他低头看身上的制服，胸口名牌写着“周砚白”，字体和所有快递单上的打印字一致。袖口磨破的地方，露出内衬布料——蓝底，绣着一片槐叶。 和棺材里女尸穿的一样。 也和他心口的胎记形状相同。 他脱下外套，手指抖得几乎拉不开拉链。撕开内衬，针脚被拆过，重新缝合。他用指甲挑开几针，摸到一层薄布。 下面缝着一张纸条。 展开一看，是行手写的小字： 替死鬼编号：Z-1997-20 “20”是新的，墨迹未干，像是刚刚写上去的。 他盯着那两个数字，喉咙发紧。 二十次轮回。 十九个失败者。 最后一个是他。 他回头看向电脑屏幕。页面还在刷新，弹出新的提示框： 【您有新的包裹待签收】 取件码：71997 下方有两个按钮。 确认签收（Y） / 拒绝接收（N） 鼠标光标停在中间，没人碰过，却缓缓移向“Y”。 他伸手去拍键盘，想关掉页面。 手指还没落下，屏幕上突然跳出二十张照片。 全是快递站。 全是同一个人走进来。 穿工装，拎工具包，脸模糊，但身形动作完全一样。 每一个“周砚白”都走到桌前，拿起包裹，点击确认，然后身体变得透明，消失。 最后一张照片定格在当下。 现在的他，正站在桌边，手里拿着带血的蓝布衫。 画面里的他抬起头，看向镜头。 他知道那是他自己。 也知道他已经签收过十九次。 每一次都没成功，每一次都被重置。 只有这一次，是终点。 他放下蓝布衫，伸手去按“N”。 指尖离按键还有半寸，手机又震了一下。 新消息。 【河神1997】：你逃不掉。你生下来就是为了这一天。 他没动。 屋外没有声音。没有狗叫，没有虫鸣，连雨声都低了下去。 只有电脑风扇在转，嗡嗡响。 他看着屏幕上的自己。 那个走进快递站的人影，又动了。 这次不是照片。 是实时影像。 摄像头开了。 他背后就是门。 画面里，他正一步步走向桌子，手里抱着包裹，脸上没有表情。 可现实中的他，站着没动。 那么—— 正在走过来的那个人是谁？ 他猛地转身。 门没开。 屋里只有他一个。 可屏幕里，“他”已经走到桌前，伸手去点“Y”。 鼠标自动移动。 光标落在确认键上。 就要按下。 他扑过去砸键盘。 屏幕一闪。 弹出最终提示： 签收完成。 倒计时启动：49天。 第10章：双生的真相 签收完成的瞬间，周砚白感觉身体被抽空。 他没倒下，也没动。 眼前画面变了。 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却没让他呛住。他漂在河底，头顶是漆黑水面，底下是泥沙堆积的河床。红绸像活物一样缠着他的脚踝，轻轻摆动。 七具尸体围成一圈，全都穿着“速达”工装，胸口名牌写着“周砚白”。他们脸模糊，动作僵，手垂在身侧，和他一模一样。 柳叶梅站在中央。 她不是疯疯癫癫的样子了。她站得直，眼神清，声音稳：“你终于来了。” 周砚白张嘴，没发出声音。 “不用试呼吸，这里不靠肺活着。”她往前走一步，“你也别想逃。签了收，魂就归河神管。你现在看到的，是二十年来的轮回真相。” 他看向那七具尸体。 其中一具缓缓抬头，露出半张脸——是他十七岁时的模样。袖口磨破，工具包斜挎肩上，和他第一次进快递站那天穿的一样。 “他们都是你。”柳叶梅说，“十九次失败，十九个替死鬼，全是你自己。” 周砚白伸手摸胸口。 胎记在发烫。 柳叶梅摇头：“你的纹路是假的。它画给你看的皮，让你以为你是特别的那个。可其实……”她解开蓝布衫的扣子，露出心口。 没有胎记。 只有七个洞。 血正从里面慢慢渗出，被水流带散。洞的位置排成圈，像树的年轮。 “这才是真的。”她说，“每一次轮回，它都要一个冬至生的人当容器。我活下来了，就得替它扛着伤。剜一次肉，骗它我还活着。” 周砚白喉咙动了下。 “三姐妹都生在冬至。”她没看他，声音低下去，“二十年前修堤坝那天，我们跪在河边。河神要娶新娘。大姐站出来，说她愿意。我没拦她。” 她顿了顿。 “我推了她一把。把她推进水里。我说，她才是姐姐，她才该去。” 水波轻轻晃动她的头发。 “可契约没断。它要的是双生替代。一个人死不够，得有人背罪，有人顶替。我活下来，就成了疯女。我不敢清醒太久，一清醒就会想起那天雪有多大，她落水时回头看了我一眼。” 周砚白终于开口：“那你现在……” “我现在告诉你这些，是因为倒计时开始了。”她扣上衣服，“49天后，它要新郎。而你，是最后一个编号Z-1997-20。” 他后退一步。 脚碰到一具尸体。 那尸体的手突然抬起，指向他。 其余六具也动了，动作整齐，像被同一根线拉着。 “他们不想死。”柳叶梅说，“但他们回不去。每次失败，记忆就被抹掉，人送回起点，重新穿工装，走进快递站，点确认。”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爸没走完。”她指向最近一具尸体，“那是你十九年前第一次签收的样子。你爸签了一半，跑了。所以他被钉在老槐树根下，成了半个河神。你生下来，就是补位的。” 周砚白低头看自己工装。 内衬的槐叶绣线正在褪色。 “我不是唯一一个？” “你是最后一个。”她说，“它等了二十年。七口井冒红水那天，你就该明白。每口井下埋着一个快递员，全是穿这身衣服进去的。他们的名字不是周砚白，但系统只认编号。” 他想起奶奶煮的野菊汤。 那一片背面有黑点的花瓣。 “她知道？” “她当然知道。”柳叶梅冷笑，“她用汤拖时间。每一碗都在延缓你签收。她不信科学，也不信警察，她只信这个——只要你不穿工装，不进快递站，就能多活一阵。” “那你呢？” “我是钥匙。”她抬手，红绸自动缠上她的手腕，“也是锁。我身上有它的血契，我能打开地缝，也能关上它。但我一直没关。” “为什么？” “因为我在等一个不怕死的人。”她看着他，“你砸键盘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不想认命。所以你有机会。” 周砚白盯着那七具尸体。 他们的眼睛同时睁开。 二十张脸，全是他的脸。 “它们不是幻觉。”柳叶梅说，“是残影。是你每一次失败留下的痕迹。它们困在这里，等着下一个‘你’进来，看看能不能换条路走。” 他问：“怎么破？” “只有一个办法。”她走近他，指尖点在他心口，“你得把胎记还回去。” “什么意思？” “它给你的纹路，是借的。你要撕了它，让它疼。你得让河神知道，你不当这个容器。” “会死？” “会。” “那你呢？” “我已经死了十九次。”她笑了下，“这次，我不想再躲了。” 她转身，面向七具尸体。 红绸一根根从水中升起，缠住她的手臂、腰、脖子，像一条条准备迎亲的彩带。 “三姐妹的命，我一个人扛。”她说，“姐姐的债，我来还。妹妹的身份，我不要了。” 周砚白看见她心口的七个血洞流得更急了。 血混进水里，染出一片暗红。 “你听好。”她闭眼，“49天，每一天都有井冒红水。第七天，第一口棺材会浮上来。你要是想活，就别碰那口棺。要是你想改命……” 她睁开眼。 “就把我的名字刻上去。” 话音落。 水开始旋转。 周砚白感觉身体被往下拉。 他看见柳叶梅站着不动，红绸越缠越紧，最后把她整个人裹住，像一件被封存的嫁衣。 七具尸体缓缓跪下，朝她低头。 他张嘴想喊，却有一股力量堵住喉咙。 地面裂开一道缝。 不是河底。 是快递站的地砖。 裂缝中伸出一只手。 苍白，瘦，指甲发黑。 抓住了他的脚踝。 第11章：血雨中的婚礼 裂缝中的手抓住周砚白脚踝的瞬间，他没有挣扎。 那只手冰冷，指甲发黑，皮肤泛着青灰，像是泡过太久的河水。它用力往上拖，力量大得不像人类。周砚白被拽得前倾，膝盖重重磕在泥地上，手掌撑住湿漉漉的地面才没扑倒。 他低头看，那手已经化成泥水，顺着地缝边缘渗进土里。但脚踝上的寒意还在，一圈圈往骨头里钻。 血雨开始落下来。 不是一滴一滴，是成片成片地砸，带着铁锈味，打在脸上有点疼。天空变成暗红色，像有人把整条河倒扣在天上。 他慢慢站起来，衣服全湿了。身上的工装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蓝布衫，褪色的那种，和柳叶梅穿的一样。 老槐树下站着一个人。 柳叶梅。 她没打伞，也没动。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流下来，贴在脸颊上。她看着他，眼神很清，不像平时那样疯疯癫癫。 她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把剪刀。 生锈的，刀口发黑，柄上有刻痕。他认得这把剪刀。奶奶床底七把之一，每把都刻着日期。这一把写着“1997.12.22”。 他伸手接过。 剪刀刚到手，突然冒烟，接着起火，火是蓝色的，烧了几秒又灭了。只剩下一截焦黑的铁，握在手里发烫。 他没松手。 柳叶梅开口：“该挖了。” 声音不大，但盖住了雨声。 他转身走向老槐树根部，那里有一块青石，第七块。奶奶以前说过，第七口井最深。他从地上捡起铁锹，砸向泥土。 第一下下去，土硬得像石头。 第二下，地下传来声音。 不是风，不是雨。是人声。 “别挖。” 是个少年的声音。 第三下，又一个声音响起。 “停下。” 这次是个中年人，嗓音沙哑。 第四下，第五下……每一下都有一道声音冒出来，全是不同年纪的他，在喊不要继续。 他知道这些是谁。 十九次轮回，十九个失败的自己。 他没停。 举起剪刀，划开手掌。血滴进土里，发出“嗤”的一声，像水浇在热锅上。 土地突然软了。 七口棺材从地下浮出来，排成北斗形状。木头腐烂，漆皮剥落，但能看清上面刻的字：速达快递。 他走过去，打开第一口。 里面躺着个少年，穿着崭新的工装，脸和他小时候一样。眼睛闭着，胸口名牌写着“周砚白”。 第二口，第三口……每一具尸体都穿着不同年份的快递员制服。有的磨损严重，有的还很新。 第四口打开时，他停了一下。 这具尸体是父亲的模样。 衣服破了几个洞，工具包还在肩上。名牌上的字迹模糊，但他认得那是父亲的名字。 他合上棺盖，走到第七口。 这口是空的。 只有一张快递单躺在里面，纸页发黄，边角卷起。 收件人写着：河神新娘柳叶梅。 寄件人空白。 他抬头看她。 柳叶梅站在老槐树下，双手缓缓撕开自己的蓝布衫。 衣服落下，露出全身皮肤。上面爬满纹路，深褐色，一圈圈盘绕，像树的年轮。那些纹路从心口向外扩散，经过肋骨、肩膀、后背，一直延伸到指尖。比他后颈的更深，更密，像是长了很多年。 她低声说：“我不是妹妹。” “我是三姐妹加起来的命。” 远处传来敲锣声。 “当——当——当——” 节奏不快不慢，像是丧事，又像是迎亲。 她走向地缝。 裂缝在老槐树根部，黑黢黢的，边缘挂着红绸。那些红绸突然动了，一根根从地底升起，缠上她的脚踝、小腿、腰、手臂。 她没躲。 红绸越缠越紧，最后把她整个人裹住，像一层层嫁衣。 周砚白冲上前一步，伸手想拉她。 “等等！” 她回头看他，笑了。 “你要签收吗？” 他愣住。 “如果你不签，它会找别人。”她说，“你奶奶熬不过三天。” 他站在原地，手垂在身侧。 柳叶梅抬起被红绸包裹的手，轻轻推了他一下。力道很轻，但他退了一步。 然后她转身，跳进地缝。 红绸猛地收紧，跟着她一起沉下去。裂缝开始闭合，速度快得惊人。最后一丝光消失前，一朵野菊从空中飘落，掉在他掌心。 花是干的。 他低头看。 脚边那截焦黑的剪刀，正微微发烫。 七口棺材开始震动。 第一口棺材的盖子移开一条缝。 第二口，第三口……全都裂开。 里面的尸体没动，但工装上的名牌，一个个亮了起来。 “周砚白”三个字，发出暗红色的光。 血雨还在下。 整个村子没人出来。门关着，窗闭着，连狗都不叫。只有雨砸在屋顶的声音。 他站在原地，没走。 手里攥着那朵野菊，另一只手握着剪刀。 后颈的纹路不再疼了。 它开始跳。 一下，一下，像心跳。 老槐树的枝干突然抖了一下。 一片叶子落下，沾着血。 他抬头。 树根处的裂缝虽然闭合，但泥土表面有光透出来。绿的，一闪一闪。 像是下面有什么东西，正在醒来。 第12章：快递站的槐树 周砚白睁开眼的时候，手里还攥着那朵干枯的野菊。 掌心发烫，花已经碎成粉末，从指缝漏下去。他动了动手臂，肩膀僵得像铁块，整个人躺在快递站值班床上，盖着一条旧棉被。 窗外天亮了。 没有雨声，也没有血色的天空。墙上挂钟指着六点十七分，秒针走得正常。他坐起来，工装还在身上，鞋也没脱，像是被人直接搬进来的一样。 他低头看手。 焦黑的剪刀不见了。 后颈有点痒，他伸手摸过去，皮肤下有东西在动，不是痛，也不是跳，是往肉里钻的感觉。 他走到墙边。 整面墙贴满了日历。十二张，全是1997年的。每个月都停在22号，用红绳串着，钉在墙上。他记得这个日子。父亲失踪那天，也是他的生日。 电脑突然响了一声。 主机自己启动了，屏幕亮起，只有一个窗口弹出来： 收件人：河神新娘柳叶梅 寄件人：****** 物品：嫁衣·蓝布衫（带胎记） 配送状态：待签收 鼠标自动移动到“打印”按钮，点击。 打印机开始工作。 一张快递单缓缓送出，纸页泛黄，边角卷曲。他拿起来看，寄件人栏空白，但收件人下面多了一行小字：“请于今日完成配送。” 他把单子放下，走向办公桌。 最底层抽屉平时锁着，钥匙在他口袋里。他没动过，可现在抽屉是开的。 里面有个牛皮纸包裹，四角磨损，红绳打结，结法和老槐树下的那些一样。 他解开绳子，拆开盒子。 衣服叠得很整齐。 褪色的蓝布衫。 他拿起衣服，一股野菊花的味道飘出来。他翻开头领，槐叶形状的胎记在布料内侧，正一下一下地闪着红光，像呼吸。 他抱着衣服走到窗边。 堤坝那边的老槐树开了花。 整棵树都是红色的，花瓣厚实，一朵挨着一朵。每朵花的中心都插着一把生锈的剪刀，刀柄朝外，像是等谁来取。 风吹进来，掀起了蓝布衫的一角。 他胸口突然发烫。 低头一看，工装下面，心口位置发红，皮肤没破，但他看见另一个画面——他自己穿着蓝布衫，站在槐树下，手里拿着冒火的剪刀，火光照着脸。 他闭眼再睁。 画面没了。 门铃响了。 他转身看向门口。 一个女人走进来。 穿蓝布衫，头发扎成马尾，耳垂上有颗红痣，在左边。 她说：“我叫柳叶红，新来的快递员。” 她声音很清，说话不快，眼神一直落在他手里的衣服上。 她走到工位旁，放下背包，从里面拿出另一件蓝布衫。 抖开，挂在衣架上。 两件衣服并排挂着，颜色、款式、磨损痕迹几乎一模一样。只有耳垂上的痣不一样，这件衣服的主人是左耳，柳叶梅是右耳。 柳叶红看了他一眼。 “你也拿到了？”她问。 周砚白没回答。 她笑了笑，没再说话，走到窗边看外面的槐树。 “这棵树……又要结果了。”她说。 话音刚落，一根树枝晃了一下。 一朵红花掉下来，砸在窗台上，里面的剪刀弹出来，叮当一声落在水泥地上。 周砚白摸了摸后颈。 皮肤下的纹路又开始发烫。 他走过去拿镜子。 镜子里，他的后颈浮出一圈圈深褐色的线，正在慢慢旋转，像树的年轮。 柳叶红转过头来看他。 “你还没签收吧？”她问。 周砚白盯着镜子里的纹路。 “那个快递单，”她说，“一旦打开包裹，就算接了任务。” 他放下镜子。 “你不该穿工装。”她说，“从你第一天来，就不该穿。” 他抬头看她。 “他们让你穿，是因为你要填上一个空位。”她说话时嘴角微微翘起，但眼睛不动，“第七个。” 他想起第七口棺材。 空的。 只有一张快递单。 收件人写着：河神新娘柳叶梅。 他看着她。 “你是谁？”他问。 她没回答。 只是抬起手，轻轻碰了下耳垂上的红痣。 那颗痣的颜色变深了一点。 窗外的老槐树又晃了一下。 另一朵红花落下，砸在屋檐上，剪刀滚到门前。 周砚白往前走了一步。 她站着没动。 “柳叶梅呢？”他问。 “她跳下去了。”她说，“但她没死。” “那你是什么？” 她笑了。 这次笑到了眼睛。 “我是她没说出口的那句话。”她说，“也是你下一个要送的快递。” 她从包里拿出一支笔，在快递单上写下一行字。 “代收人：柳叶红。” 然后她把单子递给他。 “你要是不想送，我可以帮你。”她说。 周砚白没接。 他盯着那支笔。 笔杆是黑色的，上面刻着七个数字：1997.12.22。 和剪刀上的日期一样。 柳叶红把单子放在桌上。 “今天必须送出去。”她说，“不然奶奶会醒不来。” 他猛地抬头。 “你怎么知道我奶奶？” 她不答，只看着他。 后颈的纹路越转越快。 他伸手去拿桌上的剪刀。 柳叶红忽然抬手，指向窗外。 “你看。”她说。 老槐树的主干裂开一道缝。 里面露出一角蓝布。 像是有人在里面，正一点点往外爬。 第13章：蓝布衫的轮回 周砚白的手指卡在门框上。 他盯着老槐树主干裂开的那道缝，蓝布一角还在动，像是有人从里面往外推。风没停，但树枝不动，花也不落，只有那一角布在缓缓外移。 他后退半步。 柳叶红就站在屋里，背对着窗，手里拿着笔，在一张新的快递单上写字。她写得很慢，每个字都压得重。 周砚白没听见她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只记得刚才那朵砸在屋檐上的红花滚到门前，剪刀掉下来的时候，眼前一晃，她就已经在了。没有敲门，没有脚步声，门是开着的，但她进来的方式不像活人。 “你到底是谁？”他说。 柳叶红停下笔，抬头看他。她的脸和柳叶梅像，但不是一个人。眼神不一样，柳叶梅看人像在笑，她看人像在等答案。 “我是新来的快递员。”她说，“你工牌还没换？” 她指了指他胸前的工牌，上面还写着“周砚白速达快递”。 他低头看了一眼，再抬头时，她已经把单子贴在墙上，和之前那些并排挂着。单子上收件人还是“河神新娘柳叶梅”，寄件人空白，配送状态变成“已代签”。 代收人：柳叶红。 字迹刚干。 他走过去，伸手要撕下那张单子。手指碰到纸面，纸突然变软，像被水泡过，边缘卷曲发黑，但他没松手。纸页裂开一道缝，里面露出另一层纸，上面印着七个数字：1997.12.22。 和剪刀上的日期一样。 他猛地回头。 柳叶红正把她的蓝布衫挂在衣架上，动作很轻，像挂一件很贵的衣服。那件衣服和他手里的几乎一模一样，褪色的位置、磨损的袖口、领口内侧的胎记形状，全都一致。 两件衣服并排挂着，胎记开始闪红光，一下一下，像是在回应什么。 他胸口突然发烫。 不是错觉。皮肤没破，但心口位置像被烙铁贴过，热气往骨头里钻。他抬手按住那里，呼吸变重。 柳叶红转过头来。 “你也感觉到了？”她说。 他不答。 她走到衣架前，伸手摸了摸自己那件蓝布衫的领口，指尖轻轻划过胎记位置。“这件衣服，我穿了二十年。”她说，“每七年洗一次，每次洗完颜色就淡一点。” “你不是村里的。”周砚白说。 “我不是。”她说，“但我比你更早来这个站。” 他盯着她耳垂上的红痣。左边。柳叶梅的是右边。 “柳叶梅呢？”他问。 “她跳下去了。”她说，“但她没死。” “那你是什么？” 她笑了笑，没说话，转身走向办公桌，拉开抽屉。里面空了，但她从包里拿出一叠快递单，整整齐齐放进去。最上面那张，收件人写着“周砚白”，物品栏写着“记忆回执”，配送状态：待取件。 他没动。 他知道那是什么。父亲死后第二天拒领的七件私人物品，编号尾数都是“回执”。他查过系统，没有记录，没有签收人，只有这七个包裹年年出现。 现在它又来了。 柳叶红关上抽屉，坐下来，拿起一支笔开始整理表格。她翻页的动作很熟练，像在这里工作了很久。 他看着她。 后颈的纹路又开始发烫。这一次更明显，皮肤下的线圈在转，带着一股拉扯感，仿佛有东西要从肉里长出来。 他冲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捧水往脖子上浇。镜子里，年轮纹颜色更深了，边缘裂开细缝，像是树皮开裂。他伸手去摸，指尖碰到一条凸起的根须状物，滑腻，温热。 水滴落在洗手池里。 叮—— 窗外传来一声响。 一朵红花掉了下来，砸在窗台上，花心的剪刀弹起半寸高，落地。 又一朵。 再一朵。 三朵红花接连坠落，每一朵中心都插着一把生锈剪刀，刀柄朝外，整齐排列在窗台边缘。 他走出洗手间。 柳叶红没抬头。 “你不觉得奇怪？”他说。 “奇怪什么？”她问。 “树为什么会开花？为什么每朵花里都有剪刀？你为什么会有和我一样的衣服？” 她放下笔，看着他。 “你拆了包裹，任务就开始了。”她说，“衣服是你接任务的凭证。谁拿到蓝布衫，谁就是配送人。” “我已经穿工装了。” “工装锁不住命。”她说，“你爸穿了十年，最后还是填了裂缝。” 他盯着她。 “你怎么知道我父亲的事？” “我知道很多事。”她说，“比如你奶奶床底有七把剪刀，每把都刻着同一天。比如你每个月12号会收到一个空包裹。比如你现在后颈长出来的，是槐树的根。” 他摸向后颈。 纹路在动。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说。 “我不想干什么。”她说，“我只是来完成我的配送。” 她站起来，走到衣架前，取下她的蓝布衫，抱在怀里。衣服贴着她胸口，胎记对着心脏位置。 “你的任务是送嫁衣。”她说，“我的任务是收快递。” “收什么？” “下一个替死鬼。”她说。 他愣住。 她看着他，眼神平静。 “你以为你是最后一个？”她说，“轮回不会停。只要老槐树还活着，只要河神还有名字，就会有人穿上蓝布衫。” 她走到窗边，看向裂缝。 “她快出来了。”她说。 周砚白走过去。 裂缝比刚才宽了一倍，蓝布露出大半，能看出是衣袖的一部分。里面的人形轮廓在缓慢移动，像是被什么拖着往上爬。 他举起剪刀。 柳叶红没拦他。 他用刀尖划向空气，往前一推。刀刃割开一层看不见的膜，发出湿润的撕裂声，一道暗红色液体顺着刀身流下，滴在水泥地上，散发出野菊和淤泥混合的味道。 柳叶红低头看了眼地上的血滴。 “别伤了衣服。”她说，“它认主。” 他收回剪刀。 她转身回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屏幕亮起，跳出一个窗口： 【今日配送任务更新】 收件人：周砚白 物品：记忆回执（第20次） 配送方式：自取 倒计时：48天23小时59分 她打印了一张新单子，放在桌上。 然后她坐下，开始整理文件，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周砚白站在原地。 两件蓝布衫还在衣架上发光。 后颈的纹路越来越烫。 他看向裂缝。 蓝布动了一下。 一只苍白的手从里面伸了出来，五指张开，掌心朝上，像是在等他拉。 第14章：剪刀的预言 周砚白的手指还停在剪刀上。 那把插在红花里的锈剪刀沾着暗红液体，顺着刀刃往下滴。他没有去擦，也没有再往前一步。裂缝里那只手依旧掌心朝上，五指张开，像是在等他拉一把。 但他转身了。 他看向柳叶红。她站在办公桌前，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眼神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 “你到底是谁？”他说，“刚才那只手……是你弄出来的？” 柳叶红没回答。她走到角落，拉开一道平时没人注意的暗门。门后是一条低矮的通道，通向快递站后墙外的小棚屋。七只山羊从里面依次走出来，步伐整齐，像是被什么牵引着。 它们停在空地上，低头站着，一动不动。 “这是旺财。”柳叶红蹲下，摸了摸最前面那只山羊的头，“它以前是个男人，喜欢穿蓝布衫，在老槐树下烧纸钱。” 她起身，指向第二只：“招财，十年前失踪的高中生，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妈妈说‘我看到另一个我’。” 第三只叫来福，第四只叫进宝，第五只叫如意，第六只叫平安，第七只叫顺心。每念一个名字，对应的山羊就低鸣一声，声音和人说话的节奏几乎一致。 周砚白后退半步。 “你说它们是……玩家？” “上一轮的。”柳叶红说，“输了的人，就会变成这样。不生不死，听命于系统，连叫声都改不了。” 她突然掰开旺财的前腿，露出内侧一道细疤。疤痕歪斜，呈弧形，位置正好在关节上方。 周砚白呼吸一滞。 那是他六岁那年摔下崖留下的伤。当时全村人都说他活不成，可第二天他就醒了，不记得怎么掉下去的，也不记得谁救了他。 “你……你怎么会有这个？”他声音发紧。 “因为你不是第一个周砚白。”她说，“你是第二十个。前面十九个，有的死在河底，有的疯在村里，有的变成了羊。”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你爸是第十九个。他签收了快递，完成了任务，最后被钉在树根底下。你现在走的路，是他没走完的续篇。” 周砚白猛地冲出快递站。 他没再看那些山羊，也没再问一句话。风很大，吹得他工装贴在背上，后颈的纹路越来越烫，像有东西在皮肤下爬行。 他穿过竹林小道，脚踩在湿泥上发出啪嗒声。野菊的味道越来越浓，一阵阵往鼻子里钻。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总在冬至那天独自出门，回来时衣服湿透，手里拿着一朵红花。 那时他以为爸爸只是去祭祖。 现在他知道不是。 坟地就在村北坡上，三座墓碑并排而立。最右边那座是周建国的，青石碑面已经被雨水泡得发黑。 他跪下来，用手拂去碑底的青苔。 一行新刻的小字出现在眼前： **替死鬼周建国，轮回次数20** 字迹很浅，但很新，像是昨夜刚凿上去的。他指尖划过“20”这个数字，脑中突然闪过快递单上的内容——“记忆回执（第20次）”。 二十次。 他父亲完成了二十次轮回。 而他自己，今天收到了第二十次的快递通知。 他挖开墓碑边缘的浮土，手指触到一块硬物。拿出来一看，是半把残剪刀，铁锈斑驳，刀柄上刻着一行小字： 1997.12.22 和红花里的剪刀一样。 和他每个月12号收到的空白包裹日期一样。 和他出生的日子一样。 他终于明白，这不是意外。 也不是事故。 这是一场早就安排好的配送任务。父亲送完了，轮到他接单。 他握着残剪刀坐在坟前，风吹得他睁不开眼。远处快递站的灯还亮着，七只山羊的身影映在窗上，一动不动。 柳叶红站在屋里，正在整理档案。她拿起一张新的快递单，看了看，轻轻放在桌上。 屏幕跳出提示： 【今日配送任务更新】 收件人：周砚白 物品：记忆回执（第20次） 配送方式：自取 倒计时：48天23小时58分 她合上电脑，走到衣架前，伸手摸了摸那两件蓝布衫。衣服上的胎记还在闪红光，一下一下，像是心跳。 周砚白站起身，把残剪刀塞进工装口袋。他不再看坟碑，也不再回头看快递站。他沿着小路往回走，脚步很稳。 路过老槐树时，他停下。 树干裂缝比之前宽了一圈，蓝布衫的一角露在外面，随风轻轻晃动。那只苍白的手已经不见了，但裂缝深处传来轻微的摩擦声，像是有人在里面写字。 他掏出剪刀，刀尖对准裂缝。 “我不签收。”他说。 树皮突然裂开一道口子，一股暗红液体喷出来，溅在他脸上。他没擦，站着不动。 裂缝里传出水泡音，断断续续，像在说话。 他听清了两个字： “拒签。” 剪刀在他手里抖了一下。 他转身离开。 月光照在墓碑上，那行新字正缓缓渗出血丝，顺着石面往下流。 血滴落在土里，长出一根细小的槐树根。 第15章：红绸的召唤 周砚白把残剪刀塞进工装口袋，沿着小路往回走。风还在吹，野菊的味道越来越重，像一层膜糊在鼻腔里。他没再看坟地，也没回头望快递站。灯还亮着，窗上影子一动不动。 他只想回家。 可走到村口，发现每家每户门缝都塞着红纸条，上面印着两个字：迎亲。纸条崭新，边缘整齐，不像是风吹进去的。他伸手去抽，纸条粘得死紧，像被胶水固定住。 没人应门。 他继续往前，脚踩在泥地上发出闷响。竹林小道开始不对劲，左边是树，右边也是树，走了十分钟还是同一个弯道。他停下，转身往反方向走，结果抬头又看见那棵老槐树。 裂缝比之前宽了。 树干渗出暗红液体，顺着纹路往下流。七块石头围成半圆，摆在地上，每块上面放着一碗生肉。肉没腐烂，但颜色发紫，表面浮着一层油光。每碗中间插着一根红绸，风一吹，绸带飘起来，露出背面写的字。 全是“周砚白”。 笔迹和父亲遗书一样。 柳叶红站在最后一碗前，背对着他。她今天没穿快递员工装，换回了蓝布衫。衣服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她手里拿着一把剪刀，铁锈斑斑，刀刃有缺口。 她转过身，把剪刀递过来。 “你拒签了。”她说，“系统重派单了。” 周砚白没接。 “这次你不是收件人。”她说，“你是配送员。” 剪刀落在他掌心。金属冰凉，压得手指发麻。他低头看，这把和他口袋里的残剪刀形状一致，刀柄上的刻痕也对得上。只要拼合，就能还原完整。 “穿蓝布衫。”她说，“走完最后一程，当一回新郎。” 他想后退。 脚底陷进泥土，拔不出来。红绸从碗里飞起，缠上他脚踝，绑得不紧，但挣不开。他低头，裤管下露出小腿，皮肤上浮现出一圈圈纹路，像树的年轮，正慢慢往上爬。 心跳变慢。 每一次跳动，耳朵里就响起水声，咕咚，咕咚，像有什么东西在地下游动。 “我不送这种单。”他说。 “已经派了。”她说，“你不接，它也会送到你身上。” 她退到树影边缘，不再说话。月光照不到她脸，只能看见轮廓。她站着不动，像一尊雕像。 老槐树突然震动。 裂缝张开更大，树皮剥落，露出里面湿漉漉的木质。一股冷气从洞里涌出，带着河水的腥味。接着，一只手伸了出来。 苍白，瘦长，指节突出。 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越来越多的手从裂缝中探出，全都缠着红绸，指尖滴着水。它们不抓人，只是悬在空中，掌心朝上，像是在等什么人交付物品。 周砚白握紧剪刀。 刀柄上的锈粉蹭进掌纹，有点刺痛。他想起快递站电脑弹出的订单——“河神新娘”，收件人柳叶梅，代收人柳叶红。那天他还以为是恶作剧。 现在他知道不是。 那些山羊，那些剪刀，那些每年12号准时出现的空白包裹，全都是流程的一部分。父亲完成了十九次，最后一次失败，被钉在树根底下。而他，是第二十个编号，是最后一环。 “我不穿蓝布衫。”他说。 “你已经在穿了。”她说。 他低头。 工装外套还在，但内衬变了。原本是灰色布料，现在变成褪色的蓝。布料粗糙，缝线歪斜，和柳叶梅常穿的一模一样。胸口位置有个胎记形状的补丁，正在微微发烫。 他想脱掉。 拉链卡住，拉不下来。 后颈的纹路蔓延到耳后，碰到发根时停了一下，然后继续往上爬。头皮开始发麻，像有细针在扎。 “四十九天。”她说，“血雨落下那天，仪式必须完成。” “谁定的？” “契约。” “什么契约？” “冬至生的人，活不过二十轮。你要么签收，要么被拖进去。” 她指向裂缝。 那些手还在动，缓缓摆动，像水草。其中一只抬起，指向他手中的剪刀。 “那是钥匙。”她说，“也是棺材钉。” 周砚白没动。 他知道只要转身就能离开，但他迈不出第一步。脚踝上的红绸没有收紧，但它存在。他知道只要扔掉剪刀就能解脱，但他握得更紧。 远处传来钟声。 不是村里的庙，也不是快递站的挂钟。声音来自地下，沉闷，缓慢，一下一下敲在骨头里。每响一次，地下的水声就大一分。 柳叶红说：“第一声是通知，第七声是终点。” “还有几声？” “五。” 她闭上眼。 周砚白盯着裂缝。 那些手忽然全部转向他，掌心打开，露出掌纹。每条掌纹里都刻着一个名字，全是“周砚白”，日期不同，最后一个写着“1997.12.22”。 和他的生日一样。 剪刀在他手里抖了一下。 他抬起手，把刀尖对准自己的胸口。 胎记位置正在发热，像有一团火要烧出来。 “如果我不进去？”他说。 “你会变成第八只羊。”她说，“或者第九，第十，一直变下去。” “旺财真是我爸救过的？” “是他自己。” “什么意思？” 她没回答。 地下钟声响起第六声。 空气变得更重，呼吸变得困难。他看见自己的影子投在地上，形状变了。不再是人形，而是弯腰驼背，穿着蓝布衫，手里捧着一束野菊。 那是他六岁那年的样子。 那时父亲刚失踪，全村都说他疯了几天才醒。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人问。 现在他知道了。 他可能早就来过这里，站在这棵树下，接过同样的剪刀。 钟声停了。 一秒。 两秒。 没有任何声音。 连风都静止。 然后，裂缝深处传来水泡音。 断断续续，像有人在水底说话。 听清了两个字： “新郎。” 周砚白双手握住剪刀，刀尖朝下，抵在地面。 第16章：新郎的抉择 周砚白的手指压着剪刀，刀尖陷进泥土半寸。 地面突然传来震动。 他没抬头，但感觉到那些悬在裂缝中的手停住了。掌心的名字不再闪烁，像是被冻住。雨滴落在刀背上，顺着锈迹往下流，渗进土里时发出轻微的嘶声。 脚踝一紧。 柳叶红的手抓住了他。她的皮肤很冷，不像活人。指甲抠进布料，力道大得几乎要撕开裤管。 “你爸也试过反抗。”她说，“他把剪刀扔进了河里，可第二天它还是出现在枕头下。” 周砚白没动。 他知道她在说真话。那些每年12号准时出现的包裹，那些无法丢弃的蓝布衫，父亲留下的七把剪刀——全都指向同一个结果：逃不掉。 手机响了。 不是铃声，是震动。口袋里的手机疯狂抖动，像里面有东西要钻出来。 他慢慢松开剪刀，用另一只手掏出手机。屏幕自动亮起，没有锁屏图案，也没有通知栏。只有一个弹窗浮在正中央： 【您有新的替死鬼订单，请及时处理】 下方附着一段视频。 他点开。 画面晃得很厉害，像是被人边跑边拍。背景是悬崖边缘，雷雨夜。一个穿蓝布衫的男人蹲在火堆前烧纸钱，背影和他一模一样。火光跳动，地上映出三个影子。 第一个是他现在的脸。 第二个是父亲年轻时的模样。 第三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初中校服，手里也握着一把剪刀。 三个影子并排站着，齐声开口： “该你了。” 视频结束。 周砚白盯着黑下去的屏幕，呼吸变重。 他猛地抬头看向老槐树。那些手依然悬着，但掌心的名字变了。不再是单一的“周砚白”，而是出现了不同年龄的脸。有的满脸皱纹，有的还带着稚气，每一个都穿着蓝布衫，每一个都在重复同一个动作——把剪刀插进泥土。 原来这不是第一次。 也不是最后一次。 他低头看自己手中的剪刀。刀柄上的刻痕清晰可见，和父亲遗物上的完全一致。这把剪刀早就存在，只是换了主人。 “如果我不签收。”他说，“下一个是谁？” 柳叶红笑了。嘴角裂开一道口子，露出牙龈。她的手臂开始发黑，皮肤表面鼓起条状凸起，像树根在皮下生长。 “系统会派单。”她说，“每月12号，准时送达。” 她抬起那只已经开始木质化的手，指向快递站方向。指尖断裂了一截，断面露出纤维般的组织，随风轻轻摆动。 雨越下越大。 周砚白站在原地，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衣领。蓝布衫的内衬已经完全覆盖工装，胸口胎记位置发烫，像是贴了块烧红的铁片。后颈的年轮纹爬到了太阳穴，碰到眉毛时微微刺痛。 他想起奶奶床底的七把剪刀。 想起父亲死后第二天拒领的七件物品。 想起自己每次穿工装都会觉得胸口闷。 一切都有迹可循。 只是他一直不愿承认。 手机又震了一下。 新消息弹出： 【订单状态更新：配送中】 【预计完成时间：48天23小时59分】 倒计时还在走。 他弯腰捡起剪刀，双手握住刀柄。不是刺向自己，也不是插进地里。他就这么握着，指节发白。 “我不是第一个。”他说。 柳叶红没回答。 她的下半身已经彻底变成槐树根须，双脚嵌入泥土，与裂缝边缘的木质结构融为一体。脸上最后一块完好的皮肤正在剥落，露出下面交错的纤维组织。 她张嘴，声音变得沙哑：“但你是最后一个编号。”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出生那天，老槐树开了花。” 周砚白看着她。 那个自称新快递员的女人，那个递给他蓝布衫的人，那个告诉他柳叶梅没死的人——现在正一点点被这棵树吃掉。 她不是帮手。 也不是敌人。 她只是上一个没能逃脱的人。 手机第三次震动。 屏幕亮起，这次是一张照片。 拍摄地点是快递站内部。 桌上摆着一个牛皮纸包裹，四角磨损严重。 收件人写着“周砚白”，寄件人空白。 包裹封口处沾着一点暗红色痕迹，像干涸的血。 发送时间显示是**十年前**。 他的手抖了一下。 十年前他还没进快递站工作。 十年前父亲刚失踪不久。 十年前……这个包裹就已经存在了？ 柳叶红的身体终于完全沉入地下。只剩一只手还露在外面，五指张开，像是想抓住什么。 裂缝中那些手缓缓放下，重新回到掌心朝上的姿势。 等待。 周砚白站在雨里，握紧剪刀。 他没有后退。 也没有前进。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 新消息： 【检测到抗拒行为】 【启动备用方案】 【新收件人生成中……】 他低头看那行字。 最后一个字刚显现出来，屏幕突然熄灭。 但他已经看到了。 那个名字是—— 奶奶。 第17章：三生的诅咒 周砚白睁开眼，水从四面八方涌来。 他没有呼吸困难，也没有下沉。身体轻得像一片布，漂在漆黑的河底。头顶没有天空，没有雨，只有层层叠叠的暗流，缓慢翻滚。 二十具尸体围着他，全都穿着“速达”工装。他们的脸模糊不清，但动作一致——右手抬起，掌心朝上，像是在等什么快递单落下。他们的嘴微微开合，声音不是从耳朵传来，而是直接钻进脑子里。 “该你了。” 周砚白没动。他知道这不是现实。他的脚没有踩到泥，手划过水流也没有阻力。这里是记忆的废墟，是轮回沉下去的地方。 他游向最近的一具尸体，抓住对方肩膀，用力撕开工装内衬。胸口露出来一块干涸的血痕，形状像一片槐叶。他低头看自己，伸手摸向胸口，触感一样。皮肉下陷的位置，温度比周围低。 这些不是别人。 是他自己。 一次又一次签收后的残渣。 远处有光点浮起，像萤火虫。一个人影从水中浮现，蓝布衫贴在身上，湿透了还在滴水。是柳叶红。她的脸在水波里扭曲，一会儿是妹妹的模样，一会儿又变成姐姐。 她开口，声音带着水流的震动：“我们三姐妹，轮了二十年。” 周砚白盯着她：“你说三姐妹？柳叶梅呢？” 柳叶红笑了，嘴角裂开一道细缝：“她是我，我也是她。疯的是她，死的是我，活下来的……从来都不是人。” 她抬手，慢慢解开蓝布衫的扣子。衣服滑落，露出心口。三颗种子嵌在皮肉里，呈三角排列，随着水流轻轻搏动。它们被树根缠着，像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的。 “一颗是你爸。”她说，“他签了单，魂被钉进老槐树根。” 她指第二颗：“上一轮的你。你以为逃了，其实只是换了壳。” 第三颗她没说名字，手指停在上面，轻轻按了一下。血渗出来，顺着沟壑流进锁骨窝。 “每颗种子，都是一个替死鬼的灵魂结晶。”她说，“种下去，就能接替河神的位置。不种，就只能等下一个编号来收割你。” 周砚白看着那三颗种子。它们不像力量，更像刑具。钉住过去，困住现在，连未来都提前标好了价码。 他忽然想起奶奶说的话。她总在夜里数剪刀，一边数一边念：“七把刀，关七道门。” 当时他以为是疯话。 现在明白了。每一把剪刀，封的是一次轮回。七次，刚好一个周期。父亲是第十九个，他是第二十个。系统不会停，只会继续派单。 “所以这次轮到我当河神？”他问。 柳叶红摇头：“不是当，是继承。你爸没走完的路，你要接着走。奶奶睡不着，是因为她在等你签收。你不签，系统就找她。” 周砚白握紧拳头。手机最后弹出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新收件人生成中……奶奶”。 原来不是威胁。 是事实。 系统根本不在乎谁死。它只要一个能签收的人。亲人、血脉、情感，全是诱饵。你越在乎，就越容易被拖进去。 “你说三姐妹。”他忽然换了个问题，“可你明明是柳叶梅的姐姐。另一个是谁？” 柳叶红的表情变了。她的眼睛猛地收缩，嘴唇发白。周围的水流瞬间凝固，那些漂浮的尸体也停住了动作，全都转向她。 她没回答。 但周砚白已经猜到了。 他看着她心口的第三颗种子，声音很轻：“第三个，还没出生。她会叫‘往生’，或者‘来世’，对不对？” 柳叶红闭上眼。一滴血从眼角滑落，在水中散开成一条红线。 “是。”她说，“她是最后一个选项。如果你彻底拒绝签收，系统就会创造一个新的生命，从头开始养。她会是你女儿，也会是下一任快递员。” 周砚白站在原地，没说话。 他终于懂了什么叫“三生”。 不是三个女人。 是同一个诅咒，在时间里来回走动：过去是父亲，现在是他，未来是那个还没出生的孩子。 签收一次，轮回一圈。没人能断，因为系统不需要理由，只需要容器。 他看向柳叶红：“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她睁开眼，目光第一次没有躲闪：“因为我试过不签。我跳了河，我把种子抠了出来。可第二天，它们又长回去。我的身体记住了契约，就像你的工装，脱不掉。” 她抬手指向那些尸体：“他们也都想逃。有人烧衣服，有人扔剪刀，有人干脆不睡觉。可系统每月12号准时派单。你不接，它就换人。” “所以你让我接手？” “不是让你接手。”她说，“是让你看清——你不是来当河神的。你是来问一句：如果我不签收，下一个是谁？” 周砚白沉默了很久。 他看着那些漂浮的尸体，看着柳叶红心口的种子，看着自己胸口的胎记位置。他知道答案早就写好了。 没有人能赢。 除非—— 他不再是一个选项。 水流开始变红，像血雨倒灌。后颈的年轮纹剧烈灼痛，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拱动，快要破体而出。那些尸体缓缓睁开眼，齐声重复： “签收吧，签收就结束。” 周砚白闭上眼。 他想起父亲留下的蓝布衫，想起每月12号的空白快递单，想起奶奶床底的七把剪刀。这一切不是偶然。是循环，是程序，是早已设定好的结局。 但他还是睁开了眼。 这一次，他的声音很稳。 “我不是来当河神的。” 他盯着柳叶红。 “我是来问你——如果我不签收，下一个是谁？” 柳叶红看着他，嘴角忽然动了一下。 像是笑，又像是哭。 她的身体开始分解，皮肤化作细小的木屑，顺着水流飘散。蓝布衫空荡荡地浮着，三颗种子脱离胸腔，缓缓上升，悬停在他面前。 她最后说了一句话。 声音很轻，几乎被水流吞没。 “你 already 是下一个。” 她的脸彻底碎开，融入黑暗。 周砚白伸手，抓住其中一颗种子。 它很冷，表面有细密的纹路，像是年轮。 他的后颈突然裂开一道口子。 一颗新的种子，正从皮肉里钻出来。 第18章：种子的真相 周砚白的手还悬在半空。 指尖残留着种子的冷意，那颗刚从他后颈钻出的东西已经不在掌心，而是静静浮在他面前。三颗槐树种子并列悬浮，像被看不见的线吊着，表面有细纹，像是刻了字又像是天然长成。 他没动。 刚才柳叶红说的话还在脑子里回荡——“你 already 是下一个”。 可他已经听不进英文了。这里不是现实，也不是梦。水流不动，声音不传，二十具穿工装的尸体围着他，全都睁着眼，但没人说话。他们的手都抬着，掌心向上，和之前一样，像是在等什么落下来。 他的后颈还在痛。伤口没有血，只有一圈硬硬的凸起，像树皮在生长。他伸手摸了一下，皮肤下的年轮又烫了一次。 这痛是真实的。 他低头看自己胸口。工装已经被水泡透，贴在身上，内衬的位置有一块暗色痕迹，形状像一片叶子。他记得这个位置，每次签收快递后都会发烫一次。现在它安静了，但那种沉甸甸的感觉还在。 他知道这些尸体是谁。 每一个都是他。 签收之后的他。 死了二十次的人不会呼吸，但他现在还能感觉到水流滑过脸颊。他能思考，能看，能记住。所以他还不算完全进入那个循环。 他还站在外面。 至少现在是。 他看向那三颗种子。它们开始缓缓转动，一颗表面浮现出1997.12.22，另一颗写着1990.12.22，第三颗空白。第一个日期是他出生的日子，第二个是他父亲的。第三个……应该是还没填上名字的那个。 系统要的不是一个死人。 是要一个活人来接单。 他忽然明白了那些包裹是怎么来的。不是谁寄的，也不是未来传回的警告。那是每一次签收完成后，系统自动生成的回执。每一份快递，都是他死后留下的记录。二十年前的第一份，其实是他自己寄给自己的死亡预告。 他每个月12号收到的空白单子，根本不是通知。 是催命符。 他一直以为是在对抗某个外来的力量，其实他早就输了。从他穿上这身工装开始，从他第一次接过奶奶递来的野菊汤开始，从他发现床底剪刀开始——所有的一切都是程序设定好的路径。 你逃不了，因为你就是程序本身。 他抬起手，轻轻碰了其中一颗种子。写着1997.12.22的那一颗。指尖一触，画面突然闪现：一间老屋，墙上挂着日历，停在冬至那天。一个小男孩坐在桌边，手里拿着剪刀，正准备拆包裹。门外传来敲门声。 那是他七岁那年。 他记得那天奶奶说“别开门”，但他还是开了。外面没人，只有个包裹放在门槛上，寄件人栏是空的。他拆开，里面是一块干枯的槐树枝，还带着泥。 第二天他就开始做同一个梦：老槐树下站着七个穿蓝布衫的人，都背对着他，手里拿着冒烟的剪刀。 他把那段记忆压了很久。 现在他知道那不是梦。 那是签收成功的提示音。 他收回手，三颗种子重新静止。水流依旧无声，尸体依旧不动。他看着自己的倒影在水中浮现，却发现脸上没有惊恐，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奇怪的平静。 他不是来当河神的。 他是来查单的。 查自己这一生到底签了多少次，错过了多少次，又被重置了多少次。 他慢慢抬起另一只手，将三颗种子拢在一起。冷意顺着指缝蔓延到手臂，但他没松手。他知道如果现在放手，这些东西会立刻沉入黑暗，然后再次重组，变成新的任务、新的包裹、新的收件人。 比如奶奶。 手机最后弹出的画面又跳出来：“新收件人生成中……奶奶”。 这不是威胁。 是机制。 你不签，系统就换人。亲人、血缘、情感，全是触发条件。你越在乎谁，谁就越容易被拉进来。 所以他不能放手。 也不能签收。 他必须找到第三条路。 种子在他掌心微微震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远处的老槐树根突然亮了一下，一道微弱的光从地底透上来。那些漂浮的尸体同时转头，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他们还是没说话。 但他们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催促。 更像是期待。 他忽然想起柳叶梅第一次见他时说的话。她说：“你爸没走完的路，你要接着走。” 可她没说清楚——那条路不是向前走的。 是往回走的。 他低头看手中三颗种子。父亲的那一颗已经开始裂开，缝隙里有光渗出。像是要发芽。 种下去就能继承河神之力？ 不。 种下去就会变成下一个容器。 他松开手。 三颗种子再次悬浮，离他掌心一寸远。他盯着它们，声音很轻： “我不接单。” 话音落下，整个河底空间猛地一震。 水流开始倒流，尸体的手缓缓放下，眼珠转向中央。那颗写着1997.12.22的种子突然剧烈抖动，表面裂纹加深。 他没再看它。 他只是站着，双手垂在身侧，后颈的伤口还在搏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想钻出来，又像是在犹豫。 他知道系统不会停。 但它这次可能搞错了。 它以为他会选一个身份——当河神，或者让别人替他死。 但它忘了问一句： 如果我两个都不选呢？ 三颗种子缓缓上升，朝着更深的黑暗飘去。蓝布衫的残片也被气流卷起，跟着它们一起消失。 他没追。 也没动。 直到最后一丝光离开视线，他才缓缓闭上眼。 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不是从水里来的。 是从他自己的嘴里发出的。 “下一个是谁？” 第19章：快递站的结局 周砚白睁开眼。他坐在快递站的椅子上，手还垂在身侧，指尖没有再碰到那三颗种子。空气干燥，灯管亮着，头顶的日光灯发出轻微的嗡声。他低头看自己的衣服，工装还在，但内衬的叶形痕迹消失了。他没动。墙上的东西让他停住了视线。不是一面日历，是整整二十年的日历贴满了整面墙。每一张都停在12号，纸张发黄，边角卷起，像是被反复摸过。有的用图钉钉着，有的用胶带粘着，最旧的一张几乎要碎了。那是第一张——1997年12月12日。他知道这是什么。每个月他收到空白快递单的日子。它们全在这里，像一排排墓碑，记录着他被系统盯上的每一天。他站起来，走向工位，动作很慢，但没有犹豫。他坐下了，正对着电脑屏幕。屏幕黑着，映出他的脸。他看着自己，眼睛里没有光，也没有恐惧。打印机突然响了。咔、咔、咔。屏幕自动亮起，弹出一个窗口。寄件人栏空白，收件人写着：“河神终结者周砚白”。光标在“确认签收”按钮上闪烁。他盯着那个名字。三秒，五秒，十秒过去，他没点。鼠标静止。打印机又响了。一张单子被吐出来，接着是一个牛皮纸包裹滑出机器口。盒子不大，表面有水渍一样的印子。上面有一行手写体：“签收即终”。他伸手打开。里面是一件蓝布衫，褪色严重，领口有一块暗红的胎记形状。血正从那里渗出来，一滴，两滴，落在桌面上，声音很轻，但清晰可闻。他没有碰它。窗外雷声滚过，天空压得很低。老槐树在远处晃了一下，枝干发出吱呀声。它的根部开始松动，泥土裂开，露出缠绕的红绸。一条，两条，十条……上百条红绸被扯出地面，每一条上都写着“周砚白”，生辰八字齐全，年份从1997到2017，整整二十个。风起了。红绸飞起来，像被看不见的手抓着，飘到半空。突然，它们同时燃烧，火是蓝色的，没有温度，烧得干净，灰烬散入雨云。老槐树发出最后一声闷响。整棵树向后倒去，砸进河堤，激起巨大的水浪。树根断裂，翻出深埋的木桩，上面刻着七个名字，最后一个被划掉了。周砚白看着窗外。他没有起身，没有说话，也没有反应。他的右手小指曾经发烫的地方，现在只是皮肤。后颈的年轮纹路变淡，成了一道旧疤。电脑屏幕闪了一下。订单状态变成“待处理”。又闪一下。变成“超时未签收”。再闪，屏幕黑了。打印机不再出声。屋子里安静下来。他低头看那件蓝布衫。血还在流，但速度慢了。他没去擦，也没推开。他就那样坐着，面前是二十年的日历墙，是熄灭的电脑，是流血的衣服。他的呼吸平稳。外面雨下大了。雨水顺着屋檐流下来，在门口积成小水洼。水里倒映着快递站的招牌，“速达”两个字还亮着，但灯光忽明忽暗。他抬起手，把椅子往桌前拉近一点。这个动作让袖口滑了一下，露出手腕内侧。那里原本有一道细线般的红痕，现在也不见了。他重新坐下。手指搭在桌边，掌心朝下。没有选择，没有反抗，没有接受。他只是不在场了。哪怕身体还在。系统还在运行，订单还在生成，红绸还在写名，但接收的人已经不接了。规则要求有人签收。可现在没人点了。老槐树倒了，红绸烧了，名字没了。诅咒需要宿主，但它找不到入口了。因为他没关系统。他只是让它自己转着，转到没电为止。屋里灯闪了一次。又亮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然后低头，继续坐着。外面传来脚步声。不是冲着快递站来的。是村道上的，有人撑伞走过，影子从窗前掠过。他没看。他只看着桌面。血滴落的速度更慢了。蓝布衫的领口开始干涸。他忽然想起柳叶梅第一次塞给他野菊时的样子。她站在雾里，说奶奶喝了能睡着。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那不是药，是钥匙。后来他知道了很多事。父亲是怎么死的，剪刀为什么刻着日期，奶奶为什么数刀，柳叶红是谁，七口井为什么冒红水。他也知道了自己是谁。第十九个冬至生的周砚白，第二十个替死鬼，最后一个编号。但他现在不是了。他把所有身份都留在了河底。连同那三颗种子一起。他不是河神，也不是新娘，不是替身，不是候选人。他只是周砚白。一个没签收快递的人。灯又闪了一下。这次没再亮起来。黑暗中，只有蓝布衫领口的最后一滴血，缓缓滑落。滴在桌角。停住。屋外雨声持续。屋内无人起身。下一秒，门把手转动了一下。但没有人进来。周砚白的手指微微动了。 第20章：疯女的永生 门把手转动了一下。 但没有人进来。 周砚白的手指微微动了。 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雨还在下，水洼里的“速达”招牌倒影被冲散，灯光熄灭前最后闪了一次。屋内没有声音，只有蓝布衫领口的血滴落在桌角，缓慢地积成一小片暗红。 快递站外，天色微亮。 雾从白塔河面漫上来，裹住倒塌的老槐树残骸。泥路湿滑，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个穿“速达”工装的年轻人背着包裹包走来。他右手小指戴着金属套管，走路时左肩略低，像是不习惯负重。他在村口问了路，老人说：“站点在河湾那边，歪脖子树底下。” 他说了声谢，继续往前走。 快到河堤时，他看见崖边蹲着一个人。 女人穿着褪色蓝布衫，背对着河，正在烧纸。火苗是蓝色的，纸灰不散，在空中聚成一团。她一张张往里添单子，全是空白的快递单。 他停下脚步。 女人忽然侧脸，耳垂一点红痣，像刚滴落的血珠。 她笑了：“这胎是三生，一个叫往生，一个叫来世，一个叫现在。” 他没听懂，想走近问清楚。 风突然大了。 他抬手挡了一下，再看时，女人已经低头继续烧纸，不再理他。 他转身离开，走向快递站。 身后，纸灰在雾中轻轻旋转。 *** 夜幕降临。 雷声滚过河面。 崖边那堆未燃尽的纸灰被风吹起，盘旋上升，在雨幕中凝聚成一片灰白色的幕布。闪电劈下的瞬间，幕布亮了。 里面走出一个个男人。 他们都穿着蓝布衫，面容冷峻，眼神空洞。 他们长得一模一样。 是周砚白。 一个接一个，从灰幕中踏出，步伐整齐地走向崖边裂缝。 裂缝深不见底，泛着河水的腥气。 他们没有犹豫。 第一个跳了进去。 第二个跟着跳。 第三个、第四个……全都微笑着往下跳。 像是回家。 又像是赴约。 他们的脚踩进水面时，没有溅起水花。 人影消失后，水面恢复平静。 只剩纸灰形成的幕布在风雨中飘荡。 *** 水波开始晃动。 一只苍白的手伸出河面，抓住岸边石块。 接着是头，是肩，是整件湿透的蓝布衫。 柳叶红爬了上来。 她不再是那个温顺模仿妹妹的影子。 她的眼睛漆黑如墨，嘴角挂着笑，手里紧紧攥着一张湿漉漉的快递单。 单子上的血还没干。 寄件人栏写着：“往生”。 收件人栏写着：“来世”。 她站在岸边，甩掉发梢的水珠，抬头望向快递站方向。 站点灯还亮着。 新来的快递员坐在工位上，正核对包裹清单。他打了几个哈欠，觉得眼皮发沉。他揉了揉眼睛，发现屏幕右下角弹出一条通知： 【新订单已生成】 他点开。 寄件人：—— 收件人：竹溪村快递站临时工 物品：记忆回执 备注：请于明日12点前签收 他皱眉，准备关闭窗口。 可鼠标移过去时，页面突然刷新。 画面变了。 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他自己穿着蓝布衫，站在老槐树下，手里拿着一把生锈剪刀。背景是燃烧的红绸，火光映在他脸上，嘴角扬起。 他猛地往后一靠，椅子发出刺响。 他盯着屏幕。 照片消失了。 页面恢复正常。 他喘了口气，以为是系统故障。 他关掉电脑，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背包拉链拉开时，他发现里面多了一张纸。 不是打印单。 是手写的。 字迹歪斜，像用血画出来的： “你烧的纸钱，我收到了。” 他把纸抽出来，翻来覆去地看。 背面什么都没有。 他把它揉成团，扔进垃圾桶。 走出站点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崖边。 雾太重，看不清。 但他好像看见，那个穿蓝布衫的女人还在那里。 低头烧纸。 火苗幽蓝。 *** 第二天清晨。 快递员早早来到站点。 他打开电脑，准备处理昨天的异常订单。 页面自动跳转。 【待签收包裹 × 1】 他点击查看。 寄件人栏空白。 收件人是他自己的名字。 物品名称：身份转移协议 签收方式：指纹认证 他没动。 打印机突然响了。 咔、咔、咔。 一张单子被吐出来。 他走过去拿起来。 纸上印着一行字： “你不签，就换人签。” 他把单子拍在桌上，心跳加快。 他拉开抽屉，想找登记本记录异常。 抽屉里有一件衣服。 褪色的蓝布衫。 领口有一块暗红的胎记形状。 他愣住。 这件衣服他没见过。 可它就放在最下面，叠得整整齐齐。 他伸手要拿出来。 指尖刚碰到布料，手机震动了。 是奶奶打来的电话。 他接通。 电话那头传来苍老的声音：“别碰那件衣服。” 他僵住：“您怎么知道……” “听着，”奶奶声音发抖，“如果你收到蓝布衫，立刻离开站点。不要烧纸，不要接单，不要看镜子里的自己。” 他握紧手机：“为什么？这到底是什么？” “因为……”奶奶顿了一下，“你现在穿的工装，本来就不该是你穿的。” 电话突然断了。 他再打回去，提示关机。 他站在原地，看着桌上的蓝布衫。 外面传来脚步声。 他抬头看向门口。 门把手转动了一下。 他屏住呼吸。 门缓缓推开。 进来的是个女人。 穿蓝布衫，湿发贴在脸上，手里拿着一张湿漉漉的快递单。 是柳叶红。 她走进来，把单子放在桌上。 血顺着纸边滴下来。 她看着他说： “现在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