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周新华教授的回忆录《孙权先生二三事》,把融洽的师生情谊以生活最真实的一面娓娓道来,字里行间渗透的是先生对弟子的爱,弟子不忘师恩的情…….</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二</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1986年8月底,大一暑假刚结束返校,我们寝室来了一个人,他自己介绍说是史专82级毕业留校的,安徽人,叫杨沐喜,新学期将给我们上《中国革命史》这门课。还给我们分从家乡带来的茶叶蛋吃。我们都诧异,也惊喜,这个老师这样好啊!</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过不几天,他又邀请我们去他的单身教工寝室玩,聊天多了,我们才得悉原委:原来他正在追求我们孙权老师的妹妹,他对我们这样好,大约也是希望我们平时能在孙权老师面前多为他“美言”几句的意思。还有这样的好事!我们都很高兴,也都拍胸脯应诺下来了(其实天晓得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吴老师还有个妹妹)。</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从此以后我们和这个杨沐喜老师关系似乎就很“亲”了,个个俨然都以他的小舅子身份自居。快期末考试时,杨老师还专门来寝室看望我们,关心我们准备得怎样。我们好像一点不着急,只顾着管自己埋头打扑克,他倒好像比我们更着急。班上个别精明的同学,好像还追着他问些重点什么的,我们甚至连问都懒得问。</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考试那天才好玩。我们把会做的内容填完之后,不太熟或记不住的,索性就把原来放在抽屉里的教科书拿出来翻找了。这般堂而皇之,这般明目张胆!</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和我们混班上课的新闻系广告专业大一的那些新生心下不平了(她们甚至连书也不敢带来),她们都拿眼睛看前面监考的杨老师,大概意思是希望杨老师出面制止我们这些不像话的行为。</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我那时一面在翻书找答案,一面也偷偷瞄了一眼杨老师。只见他站在教室门口,脸胀得通红,甚至都不敢看我们,只把眼睛看着外面,好像倒是他干了什么亏心事似的。</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后来我们反省,我们这帮家伙也太过份了,一点没有考虑杨老师的立场,有点让他难堪了,不应该不应该。</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不过我们班之所以这么干,一方面是因为仗着跟杨老师有这样“铁”的关系所以才“有恃无恐”;另一方面,也是故意要气气新闻传播系那些小女生。</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因为当时新闻传播系还比较热门(不像现在搞新闻的已经没落了),所以招的都是大城市的生源。这些小女生平时个个骄傲得跟个小公主似的,眼高于顶,面若冰霜,似乎还有点看不起我们这些学考古的,觉得我们“土”。这么不知道尊重学长,我们也是故意给她们一个教训。</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不过令人欣慰的是,听说杨老师后来真和孙权老师的妹妹喜结连理了,估计这里面也有我们的“功劳”。</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以孙权老师散淡的个性,是不屑于(或者说也没什么路子)去求人的。所以我们班同学毕业找工作时,吴老师什么忙也没帮上。我们那一年又适逢“64”过后,境况多不如人意。</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吴老师大约也是心怀歉疚,所以当我们毕业前去找他告别,并且向他讨字时,他是有求必应,应有尽有。他大约是用这种方式来表达某种无法言说的歉意罢。</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我恐怕是向他讨字最多的一个,共有三幅。一幅是唐刘禹锡的《陋室铭》,另一幅内容是我不知从哪抄来的两句话:“但得心自逍遥,万物与我何加焉。”都是行书。这两副字内容大约也甚合孙权老师自己之意(他当时住在老校门旁的国光楼,也颇简陋),他写得格外用心。</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第三幅我要求他用隶书题,是个斋名,叫“孤山待漏斋”。那时我已找好工作,是位于西湖孤山里的浙江省博物馆。之前实习参观时去过,破破烂烂的,我估计住的地方也够呛,弄不好下雨还要漏,所以取这样一个斋名。</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吴老师听我说明原委不禁微微笑了,似乎也颇欣赏我这种“苦中作乐”的精神态度,于是抖擞精神,饱蘸浓墨,用他极其擅长的汉隶体给我题了这个斋名,旁边还用小行楷加了几行跋语,以示褒扬鼓励之意。</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没有想到到杭州后被我不幸言中,孤山顶上的单身宿舍果真破烂不堪,孙权老师为我题的斋名还真派上用场了。但可惜的是,由于山上潮气重,我没有经验,孙权老师这么珍贵的书法遗宝后来都和其他一些物件一样受潮霉变了,我现在想来后悔不已。这是永远无法弥补的巨大损失。</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1992年夏天,在毕业三年之后,我带着初恋的女朋友第一次回厦门,是来玩的。</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到厦门后我直接去找孙权老师。他还是住在国光楼那个虽然陈旧却颇有闽南风味的日式庭院里。一敲门,他正好在。大热天,他正光着膀子站在一张宽大的书案前,屏心静气在挥毫。</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一看宣纸上,满是草书。我很好奇,说吴老师你不是最擅长写隶书行书吗,怎么练起草书来了。他说这一阵突然迷上了怀素的草书,日夜狂练。书法我不懂,也就没有再问下去。没有想到几年之后,孙权老师写的草书在书法界已是口碑甚佳了。</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吴老师让我就住他家里,不用去外面找旅店了。安顿好我带着女朋友去鼓浪屿玩,没想到就出状况了。</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我从杭州临出发前,单位食堂帮工的苏北大姐好心送我几个自己腌制的咸鸭蛋,在火车上挤了一夜,压碎了,可能变质了我也不知道,照旧吃了,结果就坏事了。</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那天我刚走到鼓浪屿日光岩下,肚子就开始不得劲,上吐下泄。玩是玩不成了,女朋友搀扶着我,一路挣扎着回到厦大吴老师家里,情况更加糟糕,已经吐得只剩青水,身体严重脱水,连坐也坐不住了。吴老师见状不妙,赶紧和师母熊老师商量送我去厦大医院。</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大太阳底下,吴老师用他那辆28吋的破自行车驮着我,师母在边上用蒲扇帮我遮太阳,我已经虚弱得坐也坐不住,只能趴在车座上。吴老师和师母都是胖子,我趴着也能听到吴老师累得“呼哧呼哧”的喘气声。那时心里真是又内疚又感动。</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医生问诊之后,判定是食物中毒,而且是其中最严重的一种叫蛋白质中毒,弄不好是要送命的。幸好送诊及时,我才捡回一命。</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晚上师母熊老师熬了白粥,带了咸菜来医院看我。我自己也感到好笑,在厦大读了四年书,从来没有来厦大医院看过病;想不到毕业了倒来了,而且还要住院!</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那时到底年轻体质好,两瓶盐水挂下去,症状立刻消失了。到了第二天上午护士来查房时,我已经跑到外面去玩了。</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事后好多年,我每想起这事都感心有余悸,同时也对孙权老师和师母心怀感激。不夸张地说,是他们俩及时地救了我一命。</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三</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记不得1993年还是1994年,吴老师给我来了一封信,拜托我一件事:他的公子曦煌要报考浙江美院附中,他希望我先去打听一下有关报名的事项。</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这个事对我来说太容易不过了,我省博的同事杨鸣威老师两个孩子都在美院附中读书,我直接向他打听就行了。了解清楚之后,我详细地给吴老师回了信。</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过不多久,吴老师来杭州了。我到杭州城站接到他,又陪同他到位于滨江的美院附中去报名。听吴老师说,等报完名,曦煌的外公会来杭州陪同他,顺便照顾他的生活,让我们不用担心。我知道吴老师是体恤我们这些学生,不愿意给大家添哪怕一丁点儿的麻烦。这是他一贯做人做事的风格。</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说来惭愧,那段岁月可能正是我最窘迫最狼狈的时候,我甚至都没能在杭州好好请吴老师吃顿饭。这是我迄今感到最悲哀、最遗憾的事情,因为我再也没有机会补上了。</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过了两天,吴老师事情办完要回厦门了。他到博物馆来看我,顺便向我告别。没想到他还带来一大包海鲜,有很大的鳗鱼干之类,要送给我。这怎么使得!老师来了,学生没什么送他的,反倒要接受老师的礼物,这无论如何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我坚决不要。</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吴老师解释说,这海鲜本来是准备托人办事当礼送的,后来报名的事办得很顺利,这东西就没有送出去,他也不想带回去了,就送给我了。不得已我只好收下了,心里惭愧万分。我后来私下猜测,吴老师是极清高、也是面皮薄的人,很有可能,他礼物虽然带来了,却怎么也不好意思送出去,最后就“便宜”了我这个学生了。</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后来听说曦煌很争气,顺利地考上美院附中了。几年后更是一鼓作气,考上了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学习雕塑。我在厦大读书时,就知道吴老师的公子画画很好,年年得福建省少儿绘画比赛的一等奖。吴老师给他取名“曦煌”,也是寄寓了他的厚望的。曦煌也确实争气,没有让吴老师失望。他毕业后回到福州大学美术学院(原鼓浪屿工艺美校)教书,就在鼓浪屿上班。</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2009年夏我们班同学约好了回厦门,到海滨东区吴老师的新宅看望吴师母,在出门的时候凑巧碰到了曦煌。以前见到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学生,如今也长大成人了,圆圆的脑袋,与孙权老师长得酷肖,这让我们不禁破涕为笑。曦煌事业有成,子承父志,孙权老师九泉之下也该欣慰了。</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1996年时,我开始为杭报副刊写稿。有一次想写一篇吃蜗牛的稿子,就写信给孙权老师,想请教一下这方面的事。我在厦大读书时,知道厦大海滨有个红玛瑙酒家,是我们厦大海洋系一个教工开的,名气很大,蜗牛菜都烧到北京钓鱼台国宾馆去了。</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过不多久,吴老师回信了。厚厚的一个大信封,里面吴老师用他那书法家漂亮的行楷给我写了三大页的回信,详细介绍了烹饪蜗牛菜的流程和注意事项。据他说,他还专门去红玛瑙酒家认识的厨师那里当面请教过。信里还附了一份油印的蜗牛菜菜谱,内容非常丰富。</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这让我在高兴之余,不免惭愧了。我只不过是想写篇“豆腐干”文章而已,吴老师却这般兴师动众、正儿八经起来,那些材料,我看写一篇论文也足够啊!这不是杀鸡用了宰牛刀了嘛。不过,这也许就是孙权老师一贯的风格,做事认真细心,同时待人也是热心肠,哪怕只是面对自己的学生。</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我现在自己也是在大学工作,每年也都有学生碰到一些棘手的事会来找我求助,有时甚至他们并未开口,我觉得自己力所能及,还会主动去揽下来。我也不是想图什么,现在想来,其实是孙权老师的言传身教已经默默影响了我。</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再后来我在博物馆编一本学术刊物《东方博物》,相当于执行主编,有一点“权力”了,我就给包括吴老师在内我比较敬仰的几位老师写了约稿信,像庄景辉老师、施伟青老师等,后来都有稿子寄来也都刊发了。孙权老师却没有寄稿子来,只给我寄了两本刊发他的论文的杂志来。</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我翻了下,是关于古文字研究的,因为古文字难以植字排版,通篇都是用隽秀的小楷誊写的,估计也是吴老师自己的手笔。我看不懂,但打心眼里钦佩。吴老师搞这种研究,注定是没有多少人关注、文章也不容易发的寂寞学问,但他乐在其中,述而不作,也无怨无悔。</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后记:孙权老师去世已经八年了。我一直想写点怀念他的文字,但迟迟没有动笔。前些日连续看到郑嘉励师弟、吴葆勤师弟写的怀念吴孙权老师的文章,心有触动,遂一口气写下如上这些文字。愿吴孙权老师九泉之下安息,愿吴师母熊资娜老师生活康宁幸福,愿吴老师公子曦煌事业精进再造辉煌。</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写于2015年)</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作者简介:周新华,厦门大学考古专业85级学生,历任浙江省博物馆学术部主任、中国京杭大运河博物馆常务副馆长、浙江农林大学文化学院副院长,教授。长期从事美术考古和浙江地方文史研究,出版专著30余部、合著20余部,累计发表各类文字800余万字。</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p> <p class="ql-block"> 厦门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85级师生1987年在江西罗坊会议纪念馆留影。前排左二为本文作者周新华,左三为吴孙权老师,左四为庄景辉老师,右四为丁炯淳老师。</p> <p class="ql-block">吴孙权先生</p> <p class="ql-block">厦门大学档案馆收藏仪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