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清晨的光斜斜地铺在老街的青石板上，像一勺温牛奶缓缓倾倒，泛着微黄的光泽。我踩着影子走路，一步一晃，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巷口还有卖糖油果子的老伯，竹筐里堆着金红的小球，热乎乎的甜香能飘半条街。如今摊子没了，可那股子暖意，好像还黏在风里，轻轻一吸，就钻进鼻尖，勾出心底的褶皱。</p>
<p class="ql-block">转角那棵老槐树还在，树皮皲裂得像祖父的手背，却依旧年年抽新芽。前些日子下雨，我躲到树下避了会儿，听见叶子接雨的声音，沙沙的，像是谁在耳边翻旧书。有个小女孩也跑过来躲雨，辫子上扎着蓝头绳，仰头看着树冠出神。我问她看什么，她说：“姐姐，你说这树会不会做梦？”我愣了一下，竟答不上来。或许它梦到的，正是我们这些来来往往的人，踩着时光走过它的年轮。</p>
<p class="ql-block">老房子一排排低矮地挨着，墙根下长着青苔，门环锈得发绿。有户人家的窗台上摆了盆茉莉，开得正白，香气浮在潮湿的空气里，不浓烈，却执拗。我驻足看了会儿，想起外婆也爱养茉莉，每到夏夜，她就摘几朵别在衣襟上，坐在院里摇蒲扇。她说花香能赶走蚊虫，其实我知道，她是贪那一缕清气，像是把夏天揉碎了，含在嘴里。</p>
<p class="ql-block">这条街变了太多，又好像什么都没变。新开的咖啡馆放着爵士乐，年轻人捧着手机笑；可拐进小弄，仍能听见谁家厨房传来锅铲声，飘出酱油炒饭的家常味。两种声音在巷子里碰头，不打架，反倒像老友碰面，各自说着近况，然后并肩走一段。</p>
<p class="ql-block">我常想，城市像一本不断重写的书，一页页翻过，字迹模糊又重描。可总有些句子，悄悄藏在夹层里——比如一块刻着名字的砖，一道被爬山虎盖住的旧标语，或是一个孩子问树会不会做梦的眼神。它们不声不响，却让整本书有了重量。</p>
<p class="ql-block">走到底，是条小河，水不怎么清，却映得出云影。桥头坐着个画画的老人，支着小画板，一笔一划描着对岸的屋檐。我没打扰他，只站在旁边看了会儿。画里的世界比现实安静，连晾衣绳上的衬衫都像凝固在风里。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说：“你来了。”我说：“嗯，来了。”没说下次，也没说再见——有些话，留在空气里，反而更完整。</p>
<p class="ql-block">回家的路上，天快黑了。路灯一盏盏亮起来，像谁在天上点烟。我忽然觉得，我们都是这条街的过客，也是它的一部分。来时带着故事，走时留下影子。而它静静站着，不说话，把一切都记在了年轮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