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每当放学回来,踏进家门的第一件事,便是满屋子地寻找母亲。若是屋里不见她那熟悉的身影,我便知道,她一定在那片属于她的“领地”上——屋后山坡上的菜园。于是,我便会沿着那条熟悉的羊肠小道一路小跑而上。小路蜿蜒,石阶被岁月磨得发亮,两旁的杂草也被山羊啃食只剩那小半截草根,爬上山坡,果然,母亲总在那里。</p><p class="ql-block"> 她总是弯着腰,在那一畦畦菜地间忙碌着,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蜜蜂。锄草、栽菜、浇水、施肥、摘菜……她的身影在绿意间缓缓移动,周而复始,仿佛与这土地达成了某种永恒的约定。那五六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菜地,是父亲和大哥利用空闲时间,一锄一镐从荒坡上开垦出来的。它们依着山势,层层叠叠地排列,像一幅朴素的梯田画卷。</p><p class="ql-block"> 母亲是这幅画的创作者。每当春天来临,菜园地里的韭菜如碧玉簪般一丛丛冒出,小油菜舒展开嫩绿的叶片,像大地的掌上明珠,嫩绿的白萝卜含羞待放,夏日,绿意走向奔放。黄瓜攀上藤架,垂下深绿的丝绦;豆角藤蔓缠绕,织成一片浓密的绿荫;肥厚的南瓜叶像一把把墨绿的小伞,为土地遮阳。秋风送爽时,绿意变得沉静而丰厚。包心菜紧紧裹着青绿色的心,菠菜舒展着它那独特的齿叶,即便是万物萧瑟的寒冬积雪之下,包菜仍贴着地皮,油桐菜顽强地展露着它铁青色的绿,</p><p class="ql-block"> 她还会特意种上些土豆和蕃薯,那是那个年代里最能饱腹的恩物。菜地的边角,她也从不浪费,挤出一溜空地,种上一排金针花。春夏之交,细长的绿茎顶端绽放出橘黄色的花朵,满坡摇曳,虽谈不上花的海洋,却也是我们童年里最鲜亮温暖的色彩。地头那几棵板栗树,则像忠实的卫兵,默默守护着这一方田园。</p><p class="ql-block"> 这片菜园,不仅保障了我们一家全年的蔬菜所需,更是家里那头大黑猪的全部伙食来源。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蕃薯常常成为餐桌上的主食,而珍贵的白米饭,反倒成了偶尔点缀的“甜品”。因此,这片看似普通的菜地,实则是我们家庭生活的命脉,是母亲用汗水浇灌出的希望之地。</p><p class="ql-block"> 每逢放假或放学后的闲暇,母亲便会带着我们兄妹几个一起到菜园劳作。我和哥哥姐姐们负责用一根竹杠抬肥料上山。那条蜿蜒在岩石边的小道,紧挨着一条从后山引水而来的人工水渠。渠水清浅,常年渗出的水汽浸湿了旁边的岩石,路面总是湿漉漉的,一不小心就会滑倒。我总喜欢抢着抬前头,美其名曰“个子小”,其实私心里觉得,万一摔了,也不会把猪圈肥料洒在身上,这样不会太狼狈。将肥料抬到地头,我们便在水渠边用木桶加水稀释,然后一长柄木瓢一瓢瓢小心翼翼地浇向每一棵菜的根部。看着那些菜苗在水的滋润下愈发青翠,一天天茁壮成长,我和母亲的心里,都会涌起一种特别的成就感,那是对劳动最质朴的礼赞。</p><p class="ql-block"> 所有菜园农活中,挖蕃薯是最费力也最像“寻宝”的活儿。母亲身材不高,但一握住锄头柄,仿佛就有使不完的劲儿。她看准位置,将锄头高高扬起,再利落地深深凿入土中,接着用巧劲往前一推锄柄,一大窝蕃薯便应声从松动的泥土中“现身”,颗颗饱满,带着泥土的芬芳。看着这些红皮白心的果实铺满一地,心里的欢喜简直要满溢出来。劳作口渴时,我们就直接在水渠里洗去白蕃薯上的泥,用门牙直接啃掉皮,当场像吃水果般享用。那口感清脆,汁水丰沛,一股甘甜直抵心间,那种源自大地的新鲜与甜美,至今仍萦绕在味蕾的记忆里,无法忘怀。</p><p class="ql-block"> 母亲不仅是种地的好手,更是持家的巧妇。收获完毕,她还会将割下的蕃薯藤挑回家。晚饭后,当我们都已疲惫歇下,她又在厨房里开始新一轮的忙碌——就着昏黄的煤油灯光,摘捡那些韧性十足的蕃薯叶,再将它们细细切碎,倒入大锅中煮熟,为家里那头寄托着年关希望的大黑猪,准备次日的美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