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归儒（下）

雪落曦光

雨落归儒

李雨昂 马继儒

——初见君时君年少，白马春风闹；在见君时君不识

包厢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同学们看着李雨昂阴沉的脸色，都不敢再追问，只能尴尬地打着圆场：“哎呀，不想说就不说了，咱们换个问题，换个问题！”

游戏继续，可马继儒像是走了霉运，接连几次都被啤酒瓶选中。而每次的问题，都绕不开他和李雨昂。他本就不胜酒力，几杯酒下肚，眼神早已变得迷离，脸颊通红，整个人昏昏沉沉地靠在沙发上。

醉意翻涌间，他开始含糊地念叨着过往，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委屈和思念：“以前……他总给我带热乎的早饭……每天放学都陪我走那条小巷……他说过……要和我做一辈子的朋友……可是……他为什么要离开我……”

李雨昂抱着马继儒，一步步走出商场，坐上了出租车。车里的暖气很足，马继儒靠在他的怀里，睡得很沉，眉头却依旧紧紧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好的梦。

李雨昂看着他的睡颜，指尖轻轻拂过他的脸颊，眼神里满是疼惜和愧疚。他想起高中时的马继儒，总是笑着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雨昂”，眼睛亮得像星星。那时候的他们，无忧无虑，以为可以一直这样并肩走下去，却没想到，命运会给他们开这样一个残酷的玩笑。

半个多小时后，出租车停在了李雨昂家楼下。李雨昂抱着马继儒，一步步走上楼梯，打开了家门。

这是一间小小的公寓，装修简约而温馨，客厅的书架上放着许多书，角落里还放着一架钢琴，琴键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显然，这里很久没有来人了。

李雨昂把马继儒放在沙发上，转身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又拿了一条毯子，轻轻盖在他的身上。

马继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环境，眼神里满是迷茫。他抬起头，正好对上李雨昂的目光，声音含糊地问道：“这……这里是哪里？”

“我家。”李雨昂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喝多了，先在这里醒醒酒。”

马继儒点了点头，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一阵眩晕感袭来，又倒回了沙发上。他看着李雨昂，眼神里满是委屈和不甘，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雨昂……你真的……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吗？”

话没说完，他的眼泪就落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落，砸在沙发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李雨昂的身体猛地一僵，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看着马继儒泪流满面的模样，眼底满是痛苦和挣扎。他多想冲过去，抱住马继儒，告诉他，他想他，每天都在想他。可是，他不能。

他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抵在马继儒的唇上，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他的指尖冰凉，眼神却带着一丝决绝，一字一句地说道：“从未。”

这两个字，像一把尖刀，狠狠扎进了马继儒的心脏。他看着李雨昂，眼神里的光芒瞬间熄灭，只剩下无尽的绝望。他闭上眼，眼泪不停地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沙发上的毯子。

李雨昂看着他绝望的模样，再也忍不住，猛地转过身，捂住嘴，一口鲜血从指缝间咳了出来，落在洁白的地板上，像一朵妖艳的红梅，触目惊心。

他靠在墙上，身体缓缓滑落在地，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毫无血色。他看着地板上的血迹，眼神里满是疲惫和绝望。他知道，他快要撑不住了。

李雨昂的意识渐渐模糊，过往的回忆像电影一样，在他的脑海里一幕幕闪过——

那天，他的妈妈把他的素描本狠狠摔在地上，画着马继儒的那一页，被咖啡渍糊成了褐色。她的指甲死死地掐进他的胳膊，声音尖锐得像针，带着无尽的愤怒和失望：“李雨昂！你居然敢喜欢男生？同性恋是病！是变态！你要是不跟他断干净，我就没你这个儿子！我就死在你面前！”

李雨昂攥着素描本的边角，指腹蹭过画里马继儒笑弯的眉眼，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落下来。他抬起头，看着妈妈通红的眼睛，声音哽咽着说道：“妈，这不是病，喜欢一个人没有错，不分性别，也不分对错。我喜欢他，我没有错。”

“放屁！”妈妈的巴掌狠狠扇在他的脸上，火辣辣的疼，“你还敢顶嘴？我告诉你，今天你必须跟他分手！没得商量！否则，你就别认我这个妈！”

李雨昂看着妈妈决绝的眼神，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知道，妈妈的性格执拗，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就绝不会改变。他不想失去妈妈，更不想伤害马继儒。最终，他还是妥协了。

那天下午，他约马继儒在学校后面的小巷里见面。马继儒像往常一样，笑着朝他跑来，眼神里满是期待。可他却只能狠下心，看着马继儒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马继儒，我们分手吧。”

马继儒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李雨昂，眼神里满是震惊和疑惑：“雨昂，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我可以改，我什么都可以改！”

李雨昂别过脸，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冰冷得像霜：“你自己不觉得恶心吗？我们都是男生，怎么可以在一起？我腻了，不想再跟你这样下去了。”

马继儒的身体瞬间僵住，脸色苍白得像纸。他看着李雨昂，眼神里满是绝望和痛苦：“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腻了，我不想再跟你在一起了。”李雨昂的声音依旧冰冷，可眼底的痛苦却藏不住，“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们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再回头看马继儒一眼。他不敢回头，他怕自己一回头，就会忍不住抱住马继儒，就会舍不得离开他。

后来，他考上了外地的大学，离开了这座让他伤心的城市。他努力学习，拼命工作，只想快点忘记马继儒，忘记那段让他痛彻心扉的过往。可他终究还是没能做到，马继儒的身影，早已深深烙印在他的心底，挥之不去。

多年后，他终于有能力反抗妈妈，有能力去找马继儒的时候，却在体检中被查出了肺癌晚期。医生告诉他，他最多只剩下半年的时间了。

那一刻，李雨昂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他好不容易才有勇气去找马继儒，可命运却给了他最残酷的一击。他不能去找马继儒，他不能让马继儒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不能让马继儒为他伤心，为他难过。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了一封又一封信，每一封信里，都写满了他对马继儒的思念和愧疚。可他却始终没有勇气寄出去，只能把那些信和一本日记，一起放进一个箱子里，匿名寄给了马继儒。

他知道，他欠马继儒一个解释，欠马继儒一个道歉。可他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几天后，马继儒收到了一个匿名包裹。包裹很轻，却让他的心脏莫名地发慌。他颤抖着双手，拆开了包裹。

里面是一本泛黄的日记，还有一叠厚厚的信纸。日记的扉页上，画着一颗歪歪扭扭的星星，旁边写着“给继儒”三个字，字迹熟悉得让他瞬间红了眼眶——是李雨昂的字迹。

马继儒颤抖着翻开日记，一页一页地看着。日记里，记录着他和李雨昂高中时的点点滴滴，记录着李雨昂对他的思念和爱意，也记录着李雨昂这些年的痛苦和挣扎。

“2018年9月1日，今天开学，我遇见了马继儒。他穿着白色的T恤，背着黑色的书包，笑着朝我走来，眼睛亮得像星星。那一刻，我觉得我的人生，好像有了光。”

“2019年5月20日，今天是520，我偷偷给继儒买了一瓶可乐，上面写着‘我喜欢你’。他喝可乐的时候，笑得很开心，可他却不知道，这句话，是我想对他说的。”

“2020年6月10日，妈妈发现了我喜欢继儒的事情，她打了我，骂我，逼我跟继儒分手。我好痛苦，我不想跟继儒分手，可我又没有办法。我只能狠下心，对继儒说出了最伤人的话。继儒，对不起，原谅我的懦弱。”

“2023年10月5日，今天体检，医生告诉我，我得了肺癌晚期，最多只剩下半年的时间了。继儒，我好想再见你一面，好想再抱抱你，好想告诉你，我从来都没有腻过你，我一直都很爱你。可是，我不能……”

日记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张便签，字迹被水晕开，显然是李雨昂哭着写的：

“继儒，遇见你之前，我的人生是没有光的。是你把我从黑夜里拉出来，让我感受到了温暖和快乐。可我太懦弱了，我不敢反抗妈妈，不敢面对自己的心意，更不敢告诉你我爱你。当年的事，真的很对不起。我知道，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不会再懦弱，我一定会好好爱你，好好守护你。继儒，我真的、好爱你……”

马继儒抱着日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落下来，浸湿了日记的纸张。他终于知道了真相，知道了李雨昂当年的苦衷，知道了李雨昂对他的爱意。可这一切，都太晚了。

他猛地站起身，抱着日记，疯了一样冲出家门，朝着李雨昂家的方向跑去。他要去找李雨昂，他要告诉李雨昂，他不怪他，他也很爱他，他要陪着李雨昂，走完最后的时光。

可当他跑到李雨昂家楼下，从邻居口中得知李雨昂已经去世的消息时，他整个人都崩溃了。

“你说什么？”马继儒抓住邻居的胳膊，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声音颤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你再说一遍，李雨昂他……他怎么了？”

邻居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惋惜：“唉，那个小伙子太可怜了。昨天下午，救护车把他拉走的时候，他就已经不行了。听说他得了肺癌晚期，拖了很久了……”

后面的话，马继儒已经听不清了。他松开邻居的胳膊，身体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重重地摔在地上。他抱着日记，蜷缩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他冲进李雨昂的家，客厅里空荡荡的，只有沙发上放着一条没织完的围巾，针脚歪歪扭扭的——是高中时他说冬天脖子冷，李雨昂说要给他织的款式。

马继儒拿起那条围巾，紧紧抱在怀里，仿佛还能感受到李雨昂的温度。他坐在沙发上，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眼泪不停地落下来。

既然这辈子，他们没能好好在一起，那就下辈子，再续前缘吧。

几天后，马继儒的朋友发现他在家中割腕身亡。他的手边，放着那本日记，还有一张写着“既然不能同生，那就共赴黄泉”的纸条。

窗外，下起了大雨，和高三那年他们分开时的雨一样大。雨水敲打着窗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在为他们哀悼，又像是在祝福他们——愿他们在另一个世界，能够并肩同行，再也没有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