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9许沟收麦

为家遮风挡雨

文：赵朝荣

图：孟伟新

许沟收麦

作者：赵朝荣

无论在家还是在外，我的碗总是吃得干干净净，连掉在桌面的饭粒也会夹起。

这习惯融在骨子里，改不掉，也从未想改。

半个世纪前在许沟收麦的光景，便是这习惯的注脚。

那时的麦收，是一场与天地的博弈。我家的地在“东窑场”，去那里要出门往东走六七百米，踏过磕绊的石子路，涉过小河，再爬上一阶阶仿佛直通云端的土台阶。台阶东西两边，是临河的绝壁，壁上有处“宜家窑院”——东、西、北三面都是四五十米高的土壁，东西两侧各有三四个被煤烟熏黑的窑洞，大多相互贯通，里面有窑窝、侧洞和灶台，看来远古真住过人。

因这窑院离村远，生产队时，洞口前平整出的场地便成了我们收麦的据点。石碾、兑臼、叉把、镢头等工具都存放在此，羊群常年在此，羊粪自然也肥了东西两边的地。后来我家分得东边一亩多地，母亲更是把这里当成了第二个家，农具、绳子、雨布，都妥帖地收在窑洞里。

场地有限，打麦晒麦需轮流，收麦便显得格外不同。

开镰前，先要拧草绳。母亲会割些未熟透的麦秆，在地上磕齐穗头，分成两股，双手灵巧地交叉、扭转、一抻，一根结实的草绳便成了。我和大姐、二哥总是懒得学，母亲就默默拧好一堆，我们在前头割，她跟在后面，一边捆麦，一边继续拧绳。

捆麦是技术活，弄不好就散了，麦穗麦粒落一地，看着心疼。母亲单腿跪在麦堆上，两手抓住绳头，交叉、旋转、塞紧、拉合，动作干净利落。捆好的麦个子七八个一堆，竖在地里，若天气晴好，晒上几天，再扛到场里，垛成高高的山。麦收时节雨水多，垛起来才稳妥。

记得一天子夜，雷声滚过天际，母亲大声把我们喊醒：“要下雨了，快起来，去窑场地！”

我胡乱穿上衣服就往外冲。夜黑如墨，跑得太急，“唰”一下，我两手向前，重重摔了个嘴啃泥。顾不上疼，爬起来趔趄着往前赶。冲到河边，看不清搭石，我们不约而同脱掉鞋，一手一只，蹚水而过，抓着崖边的树枝藤蔓，一步一阶拼命往上攀。

赶到场里时，母亲已抱出了雨布。我们抖开布，二哥抓住一角，伸开胳膊奋力一扔，布角刚好抹过麦垛顶，他又跳起来抓住整理。我们七手八脚把雨布围好，上下叠严，大姐抱来绳子，一人一头迅速绕紧，再搬来石头压住下摆。

刚把我家麦垛盖严实，母亲扭头一看，又钻进窑洞，抱出了麦秀婶子家的雨布。

我们二话不说，再次奋力扯起雨布——她家麦垛和我家的紧挨着。前两天，她娘家母亲在渑池住院，她赶去照顾了。乡村没有秘密，谁家有难处，大家都清楚。

刚把最后一角压好，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哗哗声响彻天地。

暴雨过后，细雨未停。我们母子四人瑟缩在窑洞里，度过了漫长一夜。

天明时分，雨停了。九点多，太阳露出红彤彤的脸庞。

我们取下雨布，两家的麦子都干爽如初。

正当母亲拉下麦秀婶子家雨布时，身后传来一声颤抖的呼唤：“大嫂——”

母亲回头，只见麦秀婶子浑身湿透，裤管高挽，两脚泥泞，手里却拎着一双干净的布鞋。

原来，她担心家里的麦子，竟冒雨赤脚，连夜从渑池跑了三十多里路赶回来。

就为了这半亩地的收成。

2025年11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