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童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若是时光倒流,回到七十年代的鲁西北平原,在宁津县庞家寺村,你或许会看见一个矮胖的男孩,正猫着腰,像只灵敏的狸猫,穿梭在村庄的街巷与田野之间。那就是我。我们那代人,是从泥土里滚出来的,骨子里都带着几分野性。而我这野性,最淋漓尽致的体现,便是一个“偷”字。当然,此“偷”非彼偷。它无关品行,只关乎那个物质匮乏年代里,一个农村娃对“甜”和“趣”最本能的追逐。那是刻在童年底色上最鲜活、最顽皮的一道印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们庞家寺,那时还叫大队。村子不大,我是个活跃分子,对邻里乡亲大都熟悉。可这份熟稔,非但没能约束住我们这帮“小土匪”的手脚,反而让我们对谁家院子里有棵好枣树,谁家屋后种的是小枣还是婆枣,都了如指掌。那些果树,简直就是我们心目中的“藏宝图”。</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二、首当其冲的,“偷枣”</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秋天的枣树,挂满了红绿相间的“玛瑙”,勾得我们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枣树多半长在私人家的院墙边或屋后空地上。我们不敢明目张胆地进去摘,于是最常使的法子便是“远程攻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们会先在附近寻找趁手的“弹药”-半截砖头、一块碎瓦,都是上佳之选。几个小伙伴躲在墙角或柴火垛后面,瞄准枝叶最繁密、枣子最红艳的区域,铆足劲儿将手中的砖头瓦块奋力掷去。“嗖——啪!”砖头穿过枝叶,伴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红彤彤的枣子便如下雨般簌簌落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时,速度就是一切。我们像出击的猎犬,一窝蜂冲出去,顾不得被树上未落的“流弹”砸中脑袋,两只手飞快地往兜里、帽子里、甚至撩起的衣襟里划拉。心脏跳得像擂鼓,耳朵却竖得老高,时刻警惕着主人家那一声可能响起的呵斥。一旦听到院门响动或大人的脚步声,便立刻作鸟兽散。直到确认安全了,才聚在一起,分享那带着泥土气息的脆甜。那甜,不只是枣子的滋味,更是冒险成功后巨大的满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胆子更大时,我们会选择“近身作战”那就是爬树。选那枝干粗壮、好攀爬的老树,像猴子一样“噌噌”几下蹿上去。坐在树杈间,被累累果实包围,那感觉,仿佛拥有了全世界。专挑个儿大、颜色深红的,直接塞进嘴里。那股新鲜劲和甜润,是地上捡的枣子无法比拟的。有时在树上吃得忘乎所以,直到主人家在树下仰头笑骂:“小兔崽子,给我下来!”我们才慌不迭地溜下树,一溜烟跑没影儿,身后留下半真半假的嗔怪和我们恶作剧得逞的欢笑。</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三、偷“果园”</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比起零散的私人枣树,大队的果园对我们来说,更像是一座充满神秘诱惑的“皇家禁苑”。果园在村西边,面积不小,里面种着苹果、梨、桃子、葡萄。为了防止我们这些“小贼”,果园周围不仅栽了一圈带刺的刺槐,还用枝条夹成了密实的篱笆。这阵仗非但没吓住我们,反而更激起了我们的“斗志”。大队还安排了专门的看守。我们管他叫“看园子的”。那都是些认真负责的同村乡亲,我们对他们又怕又“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突破刺槐和篱笆的防线,是门技术活。我们会仔细寻找篱笆稀疏或被风雨损坏的角落。有时需要两人配合,一个用力扒开缝隙,另一个赶紧钻进去。刺槐的尖刺常常把衣服划破,手上、胳膊上留下道道血痕,但一想到里面水灵灵的果子,这点疼痛根本不算什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进了果园,更要匍匐前进,借助果树和杂草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接近目标。看园子的老汉经验丰富,总是不定时地巡逻,偶尔蹲着吸烟。我们得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一有风吹草动,立刻伏低身子,大气不敢出。摘果子讲究快、准、轻。苹果要红透的,梨子要沉手的,桃子要软硬适中的。不能可着一棵树摘,要分散“作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成功得手后,撤离更是考验心理素质。怀里揣着鼓鼓囊囊的果子,原路返回时,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直到彻底远离果园,跑到村外的河沟边,才长舒一口气,迫不及待地拿出“战利品”,在河水里随便一涮就大口啃起来。那苹果的爽脆、梨子的多汁、桃子的香甜,混合着紧张刺激后的放松,构成了无与伦比的美味。我们坚信,偷来的果子,远比家里大人买来的好吃百倍。</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四、偷“甜棒”</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偷”的版图,绝不局限于树上结的。村外刘营伍乡种子站附近,有一片专门种植的矮壮甜高粱,我们管它叫“甜棒”。它就在我们去杨小章上学的路上。在我们眼中,这可是能媲美甘蔗的宝贝。茎秆富含糖分,嚼起来甜丝丝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偷甜棒一般在中午或傍晚,上学放学的路上,趁看护人可能松懈的时候,悄悄摸到田地边上。甜高粱不像果树目标明显,我们需要快速冲进地里,选中粗壮、颜色深绿的杆子,对准根部折断,抱起几根掉头就跑。动作要快。据说,因为像我们这样的“小贼”太多,种子站那片甜高粱地,到头来能有半截地都被我们这帮孩子“收割”了。现在想想,真是既好笑又惭愧,当年可没少给种子站的工作人员添麻烦。</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五、偷“山芋”</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大地里的出产,也是我们“偷猎”的对象。秋天的田野,是我们的天然零食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偷山芋(我们那儿管地瓜叫山芋)是常干的事。找到一片山芋地,瞅准垄上裂缝大的,下面准结着大块头的山芋。用手或木棍刨开泥土,拔出胖乎乎的山芋,用随身带的镰刀三下两下削去外皮,露出白生生的瓤,直接就啃。那股生脆、微甜还带着土腥味的滋味,别有一番风味。若在河沟边或水渠旁,那就更美了,可以把山芋洗得干干净净再吃,更加爽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偷花生多在收获季节前后。趁大人还没完全收完,溜到地里找那些遗漏的,或专找秧子还绿油油的地方,一拔,下面便是一串白胖胖的果实。刚出土的花生嫩得能掐出水,直接剥开壳吃,清甜满口。要是能找到背风的土坡,挖个小灶,捡些干柴,把花生连壳埋进去烧,那香味能飘出老远。等到外壳焦黑,扒出来,不顾烫手地剥开,里面的花生仁热乎乎、香喷喷,那才是顶级享受。</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六、偷“掐麦穗”</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就连那片金黄的麦田,在我们眼中也不仅仅是粮食,还是可以随时取用的“零食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麦子将熟未熟、麦粒还带着浆的时候,是我们“掐麦穗”的最佳时机。其实,这都算不上“偷”了。在麦田边上,专挑颗粒饱满的麦穗,用手轻轻一掐便撷取下来。然后两个手掌合拢,来回搓揉,吹掉轻飘飘的麦壳,手心里便剩下一小捧绿莹莹、软嘟嘟的麦粒。一把捂进嘴里,那种清新的、带着植物汁液的甜香瞬间在口腔弥漫,是任何加工过的零食都无法比拟的原始味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更高级的吃法是“烧着吃”。找一处安全的空地——通常是干涸的河床或废弃的打谷场,捡来柴火,点起一小堆火。把掐来的麦穗直接放在火上烤,不停转动,直到麦穗焦黄,麦香四溢。稍凉之后用手搓开,那时的麦粒带着烟火气,吃起来焦香软糯,别有一番风味。吃完后,我们一个个都成了“小花猫”,手上、嘴上满是黑灰,互相指着对方,笑得直不起腰。</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七、结尾</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我早已离开那个鲁西北的小村庄,在城市的楼宇间安家落户。超市里一年四季水果不断,零食琳琅满目,孩子们再也不用为了一口零嘴而费尽心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偶尔,我会跟儿子讲起我小时候“无所不偷”的光辉事迹。他瞪大眼睛,觉得像在听一个遥远而有趣的传奇。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偷来的东西会那么香,也无法体会在田野间奔跑、与伙伴们协作、与看护人“斗智斗勇”的惊险与快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也常常回想起那片土地,那些被我们“祸害”过的枣树、果园和庄稼地。心中除了对往昔岁月的深深怀念,也有一丝对当年那些被我们“骚扰”的乡邻和看园老汉的歉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时的“偷”,是贫瘠岁月里生长出的野趣,是童年无忌的率真,更是我们与脚下那片土地最亲密、最顽皮的一次次互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段“无所不偷”的时光,偷来的不只是满足口腹之欲的甜,更是与大自然的亲密无间,是伙伴间坚不可摧的“革命友情”,是一生中最无忧无虑、最鲜活生动的记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它是我童年里最野性、最自由、也最滚烫的一枚烙印。无论过去多少年,只要轻轻触碰,便能感受到那份来自鲁西北平原深处的、混合着泥土芬芳与果实清甜的灼热温度。</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