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长路》（三十）美篇号；338913663

晴天（拒聊天）

　　小说《长路》（三十）

二00三年的冬天，来得格外凛冽。寒风像一把钝刀子，刮过县城灰蒙蒙的天空。随着全县“计划生育冬季攻势”动员会的召开，一股无形的压力也随之弥漫开来。作为这场战役前沿的负责人，我的案头堆积的违反政策案例报告与日俱增，尤其是几起涉及医疗单位工作人员，利用B超进行非法胎儿性别鉴定的案件，像一根根尖锐的刺，扎在心头。

经过初步调查和群众举报，线索逐渐清晰，却又盘根错节。某些医院白衣天使的外袍下，竟藏着为牟取私利而罔顾国策的黑心。当我接过那份汇总了初步证据的案情报告时，指尖感受到的不仅是纸张的重量，更是人情与法理交织的沉甸。

　　就在我对着报告，感觉情况异常棘手，进退两难之际，一天夜晚九点过后，办公室电话骤然响起，打破了夜的沉寂。

“你是P主任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而熟悉的声音，是县委的一位领导。

“是的，领导。”我心头一紧，预感到这通电话的来意并不简单。

“有件事情，我想请你帮忙酌情考虑一下，好吗？”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果然是来求情的。我心里明镜似的。领导没有明说，但“酌情考虑”四个字，在当下的语境里，含义不言而喻——无非是希望我在某个案件上，手下留情，网开一面。电话这头，有片刻的沉默。听筒里只有电流微弱的滋滋声。我的大脑飞速运转，一边是领导的暗示和可能存在的复杂关系网，一边是案卷里那些清晰确凿的违规事实和背后可能被扭曲的性别平衡。短短几秒钟，仿佛被拉得无比漫长。

最终，我只好压低自己的声音，尽量保持着平静和尊重：“请领导放心，我会……酌情考虑的。”

　　挂断电话，听筒搁回座机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我靠在椅背上，回顾着领导提及的那个涉案人员的案发经过。这个案子确实敏感，牵扯的人员不止一个，其间的利益勾连和操作手段也显得颇为“诡异”。我深知，这个口子一旦打开，后续的工作将压力倍增，其他类似案件的处理也将失去准绳，公正便无从谈起。怎么办？

放任，则原则尽失，纪律荡然无存。

彻查，则势必得罪上级，前路恐怕荆棘密生。

窗外的寒风呼啸着，像是在拷问着我的抉择。

　　想了很久，我也感觉内心的天平，在经历了反复摇摆后，终于倒向了职责与良知的一边。我选择了——立案，调查，处理。必须给群众一个交代，给政策一个交代，也给我自己的内心一个平衡。第二天一早，晨光熹微中，我提前来到单位。一上班，立刻召集了法规科和执法大队的负责同志，召开紧急会议。没有过多寒暄，我直接通报了情况，明确了态度：“无论涉及谁，一查到底。”会上，成立了专案调查小组，制定了详尽的调查方案，明确了保密纪律。

调查即刻紧锣密鼓地展开。调查组找到了几位曾被做过非法胎儿性别鉴定的妇女，分别进行了耐心而严谨的面对面询问。起初，她们或有顾虑，或闪烁其词，但在调查人员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沟通下，她们最终放下了包袱，指认了为其进行B超鉴定的几名医生，并详细说明了经过、地点和收取费用的情况。整个询问过程，我们严格按照程序，进行了全程录像。这些影像和笔录，成为了我们手中最有力、最确凿的第一手证据。

　　握着这些沉甸甸的证据材料，我的心反而安定下来。事实胜于雄辩，证据面前，任何说情和干扰都显得苍白。然而，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随着调查的深入，我们发现，问题远不止于最初锁定的那几家县级医院，触及甚至延伸到了部分乡镇卫生院。范围之广，涉及人员之多，超出了最初的预估。与此同时，我本人也陷入了长达三个月的“思想煎熬期”。

领导的电话不再是孤例，各种形式的“关怀”接踵而至。有更高级别的领导委婉说情的，有涉案人员家属连夜上门、声泪俱下求情的，有通过各种关系请客送礼，甚至将贵重财物直接送到家中的，更有亲戚朋友拐弯抹角打招呼，希望“抬抬手”过去的。

　　那段时间，办公室和家门几乎失去了安宁。白天要应对繁重的调查协调工作，晚上还要面对各种形式的“公关”。我的爱人，一位深明大义的女性，在那段日子里成了我最坚定的后盾。她多次提醒我：“老P，这钱咱不能要，这礼咱不能收。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宁可得罪人，也不能放弃原则，不能让老百姓戳脊梁骨。”

我和爱人的想法不谋而合。我们仔细记录了每一笔送来财礼的来源，然后想方设法，一一原封不动地退还给了本人。这个过程，难免尴尬，甚至得罪人，但每退还一份，心里的石头就仿佛轻了一分。

经过这三个月的内外斡旋与坚守，当最后一份说情礼物被退回，当最后一份补充调查证据归档，我的思想反而彻底放松了。心底那片为公义保留的净土，变得无比踏实和明亮。非法进行胎儿性别鉴定的涉案人员也得到了应有的追究和处理。我深知，接下来前面的路可能更加艰难，但无论还有多长，多艰难，至少这一步，我走对了。寒风依旧，但冬天的深处，似乎已经透出了一丝来自原则和信念的亮光……

注；部分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