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心者治人 劳力者治于人

雪地狼

晨雾未散，我立于水畔石台，手中香炉轻袅青烟，随风飘向远山。鹤影掠过水面，一声清唳划破寂静，仿佛天地间只余这一缕心音。三纲定上下之序，五常养仁义之德，四维撑起世道纲常。我非王者，却也知这香火不单祭天地祖先，更祭那维系万民的“理”。劳心者立于礼之上，执香者不必耕田捕鱼，因他所劳者，是人心秩序。那青烟袅袅，不是升向天，而是沉入人心深处，织成一张看不见的网。

香炉燃着的不只是檀香，更是权力的象征。古来五礼之首曰祭礼，谁主祭祀，谁便握有通天之权。我见过农夫弯腰插秧，渔夫撒网三回，而我只需立于此处，焚香祷告，便被称作“知礼之人”。劳心者治人，治的不是皮肉，是信念。当众人相信祭祀能通神明，能定丰歉，能安社稷，那执香炉的手，便成了无形的缰绳，牵动万民俯首。这仪式看似敬天，实则教人低头——低头看地上的礼，忘了抬头看天。

书院门前，红墙黄瓦静立，松柏肃穆，学子列阶而拜。雕像端坐高台，香火缭绕，供品齐整。他们合十低首，口中念念有词，敬的是先贤，学的却是规矩。我站在阶下，看那些年轻的脸庞，眼神虔诚得近乎盲从。他们读圣贤书，写道德文章，却不知自己正被“知”所驯。书院不教人思，只教人信；不教人问，只教人从。劳心者以文载道，道成之后，便成了压在劳力者肩上的碑。

河风微凉，托盘中的三条鱼尚带水光，鳞片在晨光中一闪，像未熄的星火。身后柴堆燃起，火舌卷着黑烟向上，映得人脸忽明忽暗。有人捕鱼，有人堆柴，有人跪拜——而我，只需将鱼奉上祭台。鱼是力者所获，火是力者所燃，礼却是心者所定。百工劳力，养天下之身；士人劳心，定天下之魂。那游动的鱼，终成祭品，正如劳力者终在礼制之下，安其位，守其分。他们说这是敬河神，可河神从不开口，开口的，是站在岸边读祝文的人。

孝字当头，是德之始，也是治之基。家中老父卧病，邻里皆称我日日侍药，晨昏定省，实则由仆妇操持，我 лишь在人前执碗三叩。世人称善，官府立碑，因我“知孝”。可那田间耕作的农人，背父上山采药，脚底磨出血泡，却无人知晓。孝被定义，被书写，被纳入教化，最终成了劳心者手中规训百姓的尺子。百善之首，不在行而在言，不在力而在名。一块碑，胜过十年奉养；一句“孝子”，抵得万斤汤药。

夜深，我独坐书房，烛火摇曳，映着墙上“忠孝节义”四字。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未落。所谓道德，究竟是人心之光，还是治人之具？三纲五常，听来庄严，细想却如锁链，一环扣一环，将人牢牢缚在等级之上。劳心者不必力耕，却可食禄万钟；劳力者终年不息，仍难蔽体充饥。不是他们不勤，而是秩序早已写定——心治身，上治下，礼治愚。我亦在其中，既是执礼者，亦是被礼所缚者。唯有明白这一点，才知所谓德，从来不只是善，更是权。这权，不握刀，却斩断反抗的念头；不囚人，却锁住自由的思想。

劳心运智掌枢机，筹策帷幄定远畿。笔底风云驱万象，胸中韬略决玄微。劳形徒效筋骨力，受制常因识见稀。莫道苍生皆负耒，乾坤清浊自相违。

我读这首诗时，窗外正有挑担的农夫走过，扁担压弯了肩，脚步却稳。他不识字，更不懂“玄微”，可他肩上的重量，是真实的。而我案头的“韬略”，是虚的。可偏偏，这虚的能定那实的命。他耕我食，他织我衣，我却教他如何做人。这世道，不是谁流汗多，谁就说话响；而是谁执笔，谁就定章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