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场雪的降临

汪润康

　　盼望一场雪的降临，如同期待一次灵魂的涤荡，洗去尘世的浮躁与纷扰，只留下一片无垠的洁白与安宁。在雪落之前，时光被悄然划开：一畔是残秋的余韵，一畔是冬梦的初启。秋，是生命燃烧的终章，以时间为薪柴，点燃最后的炽烈。金黄、火红、深棕，是季节的火焰，是岁月的诗行。柳叶泛着金焰，在风中低语着不屈的告别；芦苇轻盈如烟，似仙子翩跹于水岸，舞动着秋日最后的轻梦；月季叶上染着白褐的焦痕，那是时光亲吻过的印记；残荷枯立水中，几茎褐杆在风中轻颤，仿佛仍紧握着生命的誓言。窗外寒风呼啸，大雪未至，屋内炉火微明，暖意氤氲。听雪烹茶，围坐闲话，于清简之中，安养性灵，静候那一场银色的降临。

　　秋意微凉，带着一丝淡淡的哀愁，如余烬未熄，是热烈燃烧后的沉寂。风起时，各色叶子从容飘落，仿佛赶赴一场盛大的告别之约。落，是此刻的主旋律；堆积，层层叠叠，化作大地的暖被，也成了生命的归途。绿的、红的、黄的、紫的、褐的叶，还有海棠果、核桃壳、鸟雀啄剩的柿子，皆是秋的遗痕，将生命轻轻推入轮回的轨道。落叶如句点，静默地书写着季节的终章。心头常泛起一丝怅然，仿佛一场生死相逢被悄然截断。人间的圆满，往往以自然的残缺为代价。于是，在这季末的静默里，更盼一场雪的降临。以雪之纯白，覆尽苍茫，填补空缺，为冬写下圆满的序言。爱冬雪，因而更爱雪前的等待。那是一种隐秘的喜悦，是期待中悄然滋长的甜意。喜悦日增，直至雪落，心潮如浪涌。那是对纯净的向往，对安宁的渴求。雪落之后，新冬之味可品，静谧与澄澈，尽在不言中。梅虽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初雪，是切切盼来的梦。在气温一日日沉落的时日里，掰着指头数着日子，眼巴巴望着窗外，心也随着阴云低垂而微微发颤。连那迟迟不肯落尽叶子的白蜡树，也仿佛与我一般，在静静等待与初雪的第一次相拥。初雪，从不仓促而来。它早有预兆——汹涌的寒潮如贴满街巷的请柬，连日的阴天是铺展的红毯，水汽与尘埃在高空悄然凝结成冰晶，而人间的期盼早已沸腾如酒。终于，在某个无声的深夜，它悄然登台，如昨日般轻盈降临。风飘细雪，落如米粒，初雪总是轻，却隆重得像一场仪式。它是冬赠予人间的一份薄礼，不为壮阔山河，只为成全一段风花雪月的情思，慰藉一场久藏心底的相思。初雪与后来的雪不同——树梢尚缀着未落的枫叶，绛红映白雪，格外动人；枝头熟透的柿子，橘红饱满，雪落其上，如缀琼瑶，美得令人心颤。

　　凝霜风起，叶落如花，一树冷香，空待谁来？行至深秋尽头，一株老梅独立，一地素雪铺陈，一枚淡月悬空。霜寒、雾冷、风冽，是冬的底色。人们裹紧大衣，披上长短羽绒，试图抵御这刺骨的凉意。可雪未至，心便总有一处空落，仿佛冬天尚未真正启幕。伫立于一壁爬山虎前，红叶、红藤，还有那如紫珠般的小果，紧紧攀附在冷岩之上，燃起一抹血色的浪漫。不禁遐想：若此刻飘雪，轻轻覆上那紫珠，该是何等清绝的景致？那是对美的执着追寻，是对自然之境的无限憧憬。就在这季节交错的缝隙里，只等一场雪，斩断所有纷杂，还世间一片纯粹的白。等待漫长，却暗藏喜悦，潜行于日常之下。有时，只是某个阴天抬头的瞬间，忽生“将雪”的念头，心湖便泛起氤氲水雾，如静水微澜。那是对未知的期待，是对美好降临的悄然向往。

北风卷地，瑞雪将临，万物敛藏，年年岁岁，皆在等雪。又闻雪讯，心间雀跃再难抑制。遂邀两三知己，共饮清茶，话旧年事。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围炉而坐，笑语温存，静候初雪翩然。终于，在某个不经意的刹那，看见雪花飘零。一片，二片，三四片，轻轻落下，落在远山的脊梁，落在故乡的屋瓦，落在松树的尖顶，落在红紫的珠果上，也悄然落进心底。那一刻，美得无法言说，是自然赠予人间最纯净的礼物。世界渐渐褪去色彩，褪去凌乱，褪去喧嚣，归于统一的白，归于永恒的静。这是一场雪的降临，也是一次心灵的洗礼。雪花如天使的羽翼，拂过大地，带走尘忧。而那些深藏的记忆与愿望，也如这初雪般，清澈、纯粹，永驻心间。静候银羽翩跹至，盼一场冬日绮梦轻拂尘。等一场雪，不仅是对自然之美的守望，更是对内心宁静的追寻。从雪落的那一刻起，眼前虽萧索，心中却燃着希望，在寒风中积蓄着走向春天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