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渭冬语

振清

黄昏时分，我沿着河岸缓步而行。天边的云层被夕阳染成橙黄，又渐渐过渡为深蓝，像是谁在宣纸上轻轻晕开了一道水彩。河水静得没有一丝褶皱，倒映着天空的渐变，也映出两岸次第亮起的灯火。远处城市的轮廓在暮色里若隐若现，近处一盏路灯下，一块太阳能板静静伫立，仿佛也在聆听这冬日黄昏的低语。风不大，却带着清冽的寒意，扫过河面，也扫过我的衣领。这一刻，泾渭不辨，清浊未分，唯有冬的静谧，在水光之间悄然流淌。

风扫林间黄叶落，水洗铅花素颜来。

泾渭枯水清无语，波浪随风荡残晖。

秋夏洪峰涤尘沙，冬春清波映分明。

世人皆语浊清明，我曰双清亦可分。

我站在河岸，望着这冬日的流水，忽然觉得世人总爱分清浊，可清有清的澄澈，浊有浊的厚重，何须强求？冬日的河，水量虽小，却更见筋骨。水色淡绿，如一块温润的玉，几只水鸟轻巧地划过水面，荡开几圈涟漪，又迅速归于平静。岸边沙石裸露，枯草伏地，像是被季节轻轻褪去的衣衫。可正是这份萧瑟，让河的本相得以显露——它不再被丰水期的喧嚣掩盖，而是以最朴素的姿态，诉说着冬的清醒与自持。

白日里再来，河岸又是另一番模样。晴空如洗，云朵懒散地浮着，草地上泛着新绿，树木虽未全然抽芽，却已透出几分生机。远处的城市在阳光下清晰可见，楼宇的轮廓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我坐在河畔的长椅上，看孩子们在草地上奔跑，风筝在风中摇曳。河水依旧平静，却不再冷清，仿佛也被这春意悄然唤醒。冬的尾声里，竟已藏着春的讯息。泾渭之别，在此刻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清也好，浊也罢，都是季节的呼吸，都是大地的脉动。

又一个黄昏，我回到河边。天边是粉与蓝的交融，一弯新月早早挂在天际，像一枚银钩，钓着暮色。河水如镜，将天空的色彩完整地复制下来，连远处树林的剪影也清晰可辨。河面偶有微光闪烁，不知是哪家的灯火，还是谁遗落的星子。我蹲下身，指尖轻触水面，凉意顺着手臂蔓延。这一刻，河是沉默的，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懂冬的深意——它不争不辩，只是静静流淌，把所有的光影、心事，都收进自己的怀里。

那天，我看见一位穿黄背心、戴红帽的人站在河岸的石垒处，背对着我，面向河流。他手里拿着什么，或许是相机，或许是记录本，正专注地凝望着水面。河水平静，倒映着厚重的云层和灰蓝的天光。我未走近，只远远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他像这河流的守夜人，又像冬日的倾听者。河岸的石块整齐排列，显出人为的痕迹，可草木依旧自由生长，风也依旧自由穿行。或许，人与河的相处，本就不该是征服，而是共语——在冬的寂静里，彼此听见心跳。

我渐渐明白，“泾渭冬语”并非要说清与浊的对立，而是让我们在一年最静的时节，听一听河的低语。它不张扬，不喧哗，只是以自己的节奏，走过枯荣，看过冷暖。冬日的河，像一位沉默的老友，不说话，却懂你所有的欲言又止。我一次次走近它，不是为了寻找答案，而是为了学会安静地陪伴。当风起，当月升，当灯火亮起，当人影远去，它依旧在流——清也好，浊也罢，它都坦然接纳，如同接纳这个季节最真实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