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故事（八）穿越老城

李建新

老城的早晨总是从一条被绿意包裹的小路开始。今天散步，不按常规的路线走，从南海大道旁的一条从未走过的小路穿过。我踩着泥土与落叶交织的柔软地面，朝前走去，头顶是蓝天，眼前是高楼的轮廓在树影间若隐若现。电线横穿天际，像五线谱，记录着这座城的日常旋律。一位行人迎面而来，脚步不急不缓，仿佛也在这座城的节奏里找到了自己的节拍。这里不像城市，也不像乡野，而是两者悄然交融的缝隙——老城的呼吸，就藏在这条土路上。

转过一个弯，一棵被藤蔓缠绕的老树横在眼前，枝干伸展如臂，像是要拥抱路过的人。藤蔓密密匝匝，绿得发亮，仿佛把整片热带的生机都吸进了这棵树的骨血里。它站在那儿，不说话，却比任何招牌都更有力地宣告：这里是自然与时间共同生长的地方。远处的建筑模糊在绿影之后，像被自然轻轻推远了一点。

再往前，是一片蓬勃的绿。香蕉树宽大的叶子在阳光下泛着油光，灌木丛层层叠叠，像是谁不经意打翻了绿色的颜料盒。而就在这片野性生长的绿意背后，几栋高楼静静矗立，像旁观者，又像归人。天空是那种纯粹的蓝，没有一丝云，干净得让人想深呼吸。老城的边界从不分明，自然与城市在这里不是对抗，而是彼此让步、彼此容纳。

从这里拐到老城街巷还是别有一番天地，走进居民区的小巷，生活的声音渐渐清晰。老旧的楼房静静立着，防盗网像岁月的皱纹，刻在每扇窗上。地面干净，几辆电动车安静地停靠在墙边，像是刚送完孩子上学，正等着主人回来。阳光斜斜地洒进来，把巷子切成明暗两半。这里没有喧嚣，只有生活本来的样子——安静、琐碎、却踏实。

巷子深处，有人骑着电动车缓缓驶来。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轻微，却让整个空间活了起来。骑车人穿着浅色上衣，头也不抬，仿佛这条路他已经走过千百遍。两旁的墙上，空调外机层层叠叠，电线如网，店铺的招牌歪歪斜斜地挂着，卖着酱油、米线、旧拖鞋。这就是老城的血管，窄，却流动着最真实的生活。

一户人家的门口，红灯笼和对联还挂着，像是刚过完节，舍不得收。灰色地砖铺得整齐，木门漆色略旧，却擦得发亮。几盆绿植摆在门前，叶子舒展，像是主人每天都会跟它们说早安。这里没有豪华的装饰，却有一种让人想驻足的宁静——老城的温度，就藏在这些不愿将就的细节里。

厨房的通道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过，蓝色的门上贴着“四季平安福满堂”的对联，液化气罐安静地立在一旁。操作台上锅碗瓢盆齐全，墙上挂着围裙和铲子，尽头那个背影正忙着切菜。油烟、热气、锅铲声，都是生活的注脚。这里不讲究美学，只讲究“够用”和“顺手”——而这，正是老城最朴素的生存智慧。

又一条巷子，两旁是斑驳的墙，空调外机像勋章一样挂满外墙。电线在头顶织成一张网，把天空切成碎片。有人骑着电动车穿过，身影在光影间忽明忽暗。巷子尽头，是远处建筑的轮廓和一片蓝天。新与旧在这里并存，不协调，却也不冲突——就像老城的人，一边用着智能手机，一边还在用蜂窝煤炉煮早茶。

这巷子更窄，墙皮剥落，露出砖的本色。左边是岁月的痕迹，右边贴着白瓷砖，却也难掩陈旧。电线密布，像一张未解的谜题。远处一辆红色三轮车静静停着，车筐里还放着几捆菜。巷子尽头透出光，像是出口，又像是另一个入口。老城的巷子没有尽头，走着走着，就走进了别人的生活里。

清洁工推着电动车，慢慢清扫着巷口的落叶。他穿着旧工装，动作不急，像是在打理自家的院子。巷子依旧狭窄，电线依旧杂乱，可因为有人日日打扫，它便不显破败。老城的老，不是衰败，而是一种被生活磨出光泽的旧——像那扇被手摩挲得发亮的木门，像那堵虽旧却始终干净的墙。

街边，一位男子坐在橙色椅子上，望着远处的椰子树发呆。电动车停在脚边，车筐里还放着一袋菜。阳光洒在柏油路上，树影斑驳，像碎金。他不说话，我也不打扰。这样的时刻，在老城很常见——忙碌之后，找个角落，让时间慢下来。城市在长高，生活却在这里，悄悄停了一下。

“吃饭就到赣江鲜”——绿色的招牌在巷子口格外醒目。巷子窄，电线乱，可就因为这一行字，显得有了烟火气。墙上空调外机嗡嗡作响，地面有些杂物，可来往的人脚步不停。老城的招牌从不讲究设计，只讲究“让人看得见”。而味道，从来不在招牌上，而在那扇半开的门后，飘出的一缕炒菜香里。

巷子深处，一位穿粉色上衣的摊贩正忙着调酱料。她的摊子不大，却摆得满满当当。香料瓶、小锅、砧板，都是用惯了的老伙计。旁边店铺门口堆着商品，红底招牌在阳光下格外鲜艳。行人三三两两走过，有人停下买包烟，有人笑着打招呼。老城的商业，不在商场，而在这些窄巷里的小摊上——热闹，琐碎，却热气腾腾。

阳光穿过树叶，在街道上洒下斑驳的影子。一辆黄色电动车停在树下，车筐里放着一束花。远处有行人走过，脚步轻快。这棵树不知站了多少年，看过了多少辆电动车来来去去，看过了多少人在这里停下、交谈、告别。老城的树，是沉默的见证者，也是温柔的庇护者。

巷子上方的电子屏闪着“美容，美体”的字样，红底竖幅写着“禾逸足道欢迎光临”。招牌新，墙却旧，电线依旧杂乱。可就因为这几个字，巷子突然有了目的。人们走进去，不只是为了修脚，更是为了在这座老城里，找到一处能让自己放松的角落。老城的新生意，总是这样，悄悄长在旧墙缝里。

一个小女孩穿着羽绒服，手里拿着糖葫芦，慢慢走在巷子里。头顶挂着红色装饰，像是还没收完的节日记忆。电动车整齐地停在一旁，地面干净。她走得不急，像是知道，这条巷子再深，也会有光在尽头等着她。老城的孩子，从小就在窄巷里学会走路，也在窄巷里，学会了生活的节奏——不快，但踏实。

巷子上方的屏又换了字：“台湾快剪，剪发15元”。几辆电动车停在门口，像是老顾客的默契。阳光照在白墙上，照在那些密密麻麻的空调外机上，也照在那个坐在小凳上等剪头的男人脸上。他闭着眼，像是在享受这片刻的宁静。老城的理发店，从不追求时髦，只求一个“顺手”和“便宜”——而这，正是它活了二十年的理由。

巷子另一头，绿树与蓝天重新出现。小商店门口挂着“烟酒水”的招牌，另一家写着“天河茶饭店”。杂物堆在角落，却不妨碍人们进来买一包烟、一碗粉。老城的巷子，从来不是为了好看而存在——它是为了生活，为了那些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为了每一个平凡却真实的早晨。

墙上突然出现一幅红色壁画，画着一只展翅的鸟。在斑驳的墙面上，它像一道光。一个穿蓝运动服的年轻人背着包走过，脚步轻快。阳光洒在他身上，也洒在那些老旧的阳台上。老城的美，不在整齐划一，而在这些意外的色彩里——像一首老歌里突然响起的高音，让人心头一颤。

巷子尽头，一辆白色面包车停着，车身上印着广告。现代建筑在远处静静矗立，而这里，依旧是电线交错、墙皮剥落的老模样。可就在这新旧交汇处，生活从未停歇。

数年前我第一次到海南就曾拜访过老城“关圣庙”，这里香火鼎盛，今天供案上还放了一只刚宰杀的文昌鸡，可见老城子民对关公的热爱。

回家前，在这儿买了三斤小黄鱼，店主依然刮鳞拔腮、开膛破肚，给收拾的干干净净扫码30元，据说清蒸好吃。

拍摄时间：2025年11月28日

拍摄地点：海南省老城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