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金嘴太太

穆 渔 儿

“金嘴太太”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句话。用来描述一个人爱吃好吃的，特别贪嘴。我就是经常爱被人说成是“金嘴太太”的人。

七十年代末，我们家姊妹4个。记得我上二年级时有次妈妈做了豆角蒸面，蒸面里有豆角、洋芋、西红柿。爱吃洋芋的我舍不得一次把洋芋吃完，就把碗里的面和豆角吃净，对于剩下的几个洋芋块，我把洋芋表皮上粘的的面条渣渣吃干净，把洋芋块晾一下，找干净的纸包起来，藏在厨房小桌子的抽屉里，准备当作我的零食，等饿的时候拿出来吃。结果等我饿了记起去取洋芋块的时候，厨房小桌子的抽屉里空空如也。询问家人之后得知：我大姐不知道是谁放的，看见了直接就给吃掉了，我就哭着晃大姐的胳膊要她赔我的洋芋。妈妈嫌我哭闹烦人，就提起她手里的钥匙绳照我头上甩了一下，那钥匙绳是一根筷子长短且筷子粗细的军绿色的软尼龙绳，末稍带一个钥匙环，串满了大大小小的钥匙。我的头上一下子起了个包，虽然被头发挡着看不见。但是用手一摸就疼。

我不敢埋怨妈妈，心里既气姐姐不问清楚就吃了我的洋芋，又痛哭流涕妈妈不分青红皂白用钥匙链甩在我头上，后悔自己干嘛不在吃饭时把那些洋芋吃掉，留到最后，反倒变成了自己头上的一个包。现在想起来当时的万般滋味是那样的可笑。试想一下一向爱干净的姐姐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吞下我亲自一个个舔干净的洋芋块，这种感觉又该怎么说呢。

70年代的糖，一毛钱可以买到8个水果糖、5个牛奶糖、三个泡泡糖。吃不到糖的时候，我就瞄上了家中药瓶里那些带糖衣的药片儿。记忆中是大一点的红色和黄色的糖衣药片儿，我把它们攥在手心里，找时机放进嘴里抿着。一开始一直抿到尝到里面苦苦的药仁才吐出，后来熟能生巧抿出了吃糖衣的窍门：在舌头敏感地察觉即将触到苦味的前一秒，我就把剩下的刚好带着特别薄的一层糖衣的药片给吐掉了，药片上糖衣的薄度能隐约看得到里面药仁的颜色。就这样抿掉了不少黄色红色的糖衣药片儿，那时候很庆幸妈妈从未在家里问过这些药片的去向。

我有个同学叫文芙蓉，她妈妈是药材公司的职工，她家住在药材公司院子里。我家在体委大操场东边，药材公司在体委大操场北边高高的街道上，和大操场隔着一条小河。药材公司院里的水泥地面上常常晒着各种气味的药材，门市部就开在院子临街的位置。那时候我们上小学三年级，星期天她妈妈上柜时要回家做饭，文芙蓉有时也替她妈妈在门市部里招呼柜台。

小闺蜜早就悄悄告诉我：货柜里那种有大人食指长食指粗的叫做葡萄糖药瓶里的水水儿可以喝，特别甜。趁着她妈妈不在，店里也没来顾客，我俩抓紧时间用大剪子果断又笨拙地敲去小瓶子的上半截，偷偷的一人喝上一小瓶儿。那个瓶子比现在正常的针剂瓶子要粗壮一倍，一口喝不完，得两口才能咽下去，敲击完我俩紧张地把瓶子举到眼前，既要看清楚里面药水里有无刚才敲击时落进去的玻璃渣，又要抓紧时间对着被我们敲击的参差不齐的瓶口两口喝下去，还得提防被扎到嘴。记忆中留下的，是那种比糖还要甜几分的紧张味道。记得我俩一共这样悄悄喝过两次。

记得有次爸爸妈妈买了一麻袋核桃用来榨油，我第一次见家里有那么多的核桃，就悄悄剥几个核桃，把核桃仁放在两层信纸中央，再悄悄放一调羹白糖，包起信纸，折成松一点的方形，收口。把方形信纸包放在地上，先用鞋掌适当用力压纸包里面的核桃仁，压的过程中要防止核桃仁破出纸面，压扁后再用鞋后跟在信纸包上使劲踩几脚，确定踩平了，迫不及待地从地上拾起方形的扁纸包，吹一下，用干毛巾被擦去上面的鞋印儿，小心翼翼打开纸，里面的核桃已成薄饼，白糖在薄饼里闪耀着光芒，用嘴舔一口，甜甜的，用手指从下面顶着，直接咬起一小块到嘴里，嚼几下，甜油香甜油香的。

记得我上三年级时刚两岁的弟弟拉肚子，爸爸不知从哪里找到了几颗独头蒜，叮嘱我和妹妹放学后去公安局他单位里取一下、带回去给妈妈，把蒜在灶火里烤熟了给弟弟吃，说治拉肚子。

放学后我和妹妹去爸爸单位拿了几颗独头蒜，回到家里，妈妈还没有下班。想起爸爸说蒜烤熟了能吃的话，因为从未吃过烤蒜，我俩就商量着先烤一个蒜尝尝啥味道。从未生过火的我俩往锅里倒了些水，那次居然顺利生着了火，我俩就在灶火里烤了第一个独头蒜，烤熟的蒜黑乎乎的，捏在手里剥起来有点滑，掰开一尝，香面香面的蒜味，果然挺好吃，我俩就分着吃了。可是吃完还想吃，我俩就商量着再烤一个，就再只烤一个，没想到烤熟了也挺好吃，那次我俩就在几次“最后一个”的克制中没想到把那几个独头蒜全给烤着吃了，直到把四五个独蒜吃完之后才想起来闯了大祸。这是爸爸给弟弟找的治拉肚子的药啊！

怎么办？我俩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慌乱地把灶里的灰烬捅干净，又不敢给下班回来的妈妈说，非常认真地写完作业，看着妈妈做好了饭，姐妹俩忐忑地一直等到爸爸下班回来，在爸爸快进门前，我俩拥挤着躲在门后面，生怕被爸爸看见。忘记了爸爸当时是怎样惩罚我俩的。这辈子唯一一次吃烤蒜的记忆可真难忘。

八十年代初家里做玉米糁子面：热锅冷油先炒点葱末蒜末和辣子丝等调和菜，起锅烧水，水开后下玉米糁，煮得稍微糊一点，下面，再下些青菜，煮熟后加入调和菜，一锅糁子汤金黄面片柔白青菜翠绿辣子丝鲜红的玉米糁子面就做好了。我看见爸爸舀了饭后端着碗，径直去家里的猪油钵里挑出一筷子头新熬的白玉般的猪油出来，把筷子尖压进碗里，搅匀了吃。我也过去学着爸爸的样子，挑出一筷子头白玉般的猪油，把筷子尖压进碗里，搅匀了吃，果然糁子面立即变得油油的，味道比之前好吃。爸爸看见了，笑着揶揄：“我发现你的嘴还馋的不行。”我虽不敢反驳爸爸，心里却偷偷的乐。

有次我和姐姐去住在鸡冠山半山腰的表姑家玩，表姑家门前有棵木瓜树，黄绿色的木瓜已经成熟，闻起来香香的，皮却特别坚硬，虽然这种木瓜不可以吃，表姑还是给我们姐俩一人摘下两个木瓜，说可以拿回家闻香味。回到家里，姐姐把她的两个木瓜放在书桌上，不时凑近嗅一下香味；我把我的那两个木瓜洗净，切成薄片儿，偷偷用家里的白糖腌起来，一片木瓜，一层白糖，一片木瓜，一层白糖，然后密封在一个洗净的罐头瓶里，放在自己的抽屉里。在满心期待中过了些时日，打开瓶子一闻，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味儿，木瓜已经出汁了。用调羹舀出一口木瓜汁儿，倒进嘴里，酸甜中带着一股清香味，真是舒服极了。那是我第一次做，就成功了的水果罐头。

爸爸后来讲到我们小时候的趣事，说那时候妈妈月工资37元，发了工资第一件事就是给弟弟买上一包奶粉和一包动物饼干。饼干就放在大衣柜顶上。我那上小学的大姐常踩个凳子，伸长胳膊去饼干盒里面摸饼干吃。妈妈就用生玉米面粉捏了一些小小的像饼干一样的片片，晒干，放在饼干盒里。姐姐摸了几次，发现味道不好吃，就不再去摸了。我后来把这件事说给外婆听，外婆皱着眉头叹气说：“唉，看把我娃可怜成啥了。”

那时的泡泡糖有铺开的水果糖纸那么长，一厘米宽，又长又扁，薄薄的，糖色有白色和粉色两种。八十年代我们也自己做泡泡糖。麦子成熟的时候，几个小伙伴一起有说有笑，沿着金黄的麦地边溜达，阳光灿烂，微风掠过，麦浪迭起，也吹起少年心里的涟漪。确定四下无人，赶紧揪上三五根麦穗儿，慌乱中将一两根麦子连根拔起，麦穗到手，远遁。

有了原料，大家立刻进行泡泡糖的制作：摘掉麦芒，用双手的掌心合力将麦粒揉巴揉巴，淡黄色半干的麦皮随即脱落，这时手心微蜷成簸箕状，轻轻吹去脱落的麦皮儿，将剩下的麦仁一把倒在嘴里，下面的任务交给嘴巴。咀嚼的过程是一个漫长而重复的动作：一边咀嚼，一边往出吐那些从新鲜麦仁里剥离出来的麦仁渣还有那迸出的白色的浆水。

小伙伴就这样忙于咀嚼，谁也不说话，边咀嚼边侧头吐出麦仁渣和白色浆水，浆水的颜色越来越轻，最后，麦仁渣渣被完全吐净，也吐不出来一丁点浆水了，当口里只剩下一团乳黄色光光的、劲劲的、不再粘牙的面团时，我们的泡泡糖就做成了。吹泡泡的工作由牙齿、舌头和嘴唇三方通力协作，这下小伙伴们陆续都可以自由吐出大大小小的泡泡了！我们一边走一边各种悠然地吹着泡泡，时不时停下来，两个人嘴对着嘴，比一下谁吹出的泡泡更大，有时候两个大小相当的泡泡会碰在一起，粘住了，两个伙伴不约而同地抢先去捏爆两个泡泡，不管谁先得手，都会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一路上的空气都是愉悦的。

从麦田到嘴边，简单的一把麦仁，仅仅通过少年的反复咀嚼就可得到的这款没有甜味的泡泡糖，完全可以像买来的泡泡糖一样吹泡泡。现在想来，那应该是我们用自己的嘴巴反复咀嚼出来的一团面筋吧。

真的是金嘴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