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坛缘（三）

东方欲晓

噼噼——啪，噼噼——啪……这是山里人自制的土鞭炮的声响，自制的鞭炮引线受潮似的，声音断断续续扯着嗓子，像老黄牛在田埂上断断续续的哞叫。

轰——，轰——，轰——！三眼枪的轰鸣声突然撞破晨雾，像三记闷雷砸在山谷里，震得教室窗户的玻璃嗡嗡发抖。还时不时传来“鸣——啦”的形如长号，但又音调单一的喇叭声，有经验的人都知道，这是哪家过喜事了。

鞭炮声渐渐歇了，三眼枪的轰鸣也淡成了远山的回响。王灿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望着陆续聚拢过来的孩子们，嘴角的笑意像校门前银杏树的影子，温柔地铺展开来。他想，这山里的鞭炮声，像是送给学校的祝福，像是送给这些山里娃的，关于未来的期盼。

王灿在这所教学点的教学已进到第三年，山下的完小挤不下这里的孩子，上级决定增加一个年级和一名教师，人选由村里定，暂定为代课老师，任期一年。

几天后，村支书领着一位身穿桃红色衬衫的姑娘走进了学校，那抹亮色在满是土黄、墨绿的山坳里，像突然绽开的一朵桃花。支书嗓门洪亮：“王老师，给你带新同事来咯！这是方孝琴，当阳人，前几天刚办了喜事，在娘家就当过老师，懂教学！”王灿望着姑娘，她身上还透着一股新娘的清甜气息，说话时舌尖带着弹音，翘舌音和卷舌音分不清，正是当阳口音的模样。

他仔细打量，这姑娘生得极是出挑：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鼻梁秀挺，唇若丹樱，肌肤白嫩得像刚剥壳的荔枝。配上一身粉红衬衫，身姿窈窕，步态轻盈，笑起来时脸颊梨涡浅浅，一举一动都透着夺目的明艳。

“王老师好，工作上请你多指导。”方孝琴的声音软乎乎的，带着点腼腆。支书补充道：“学校的工作就由王老师负责，你们多配合！”

王灿当即分工：自己带二年级和四年级，方孝琴负责一年级和三年级，上午最后一节课上大课，全校学生集中上体育课或音乐课，或美朮课，两名教师轮流做饭，并给学生热饭。晨雾还没散透，树的枝叶上挂着细碎的水珠，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落在方孝琴的袖口上，洇出小小的湿痕。她跟着王灿往教室走，脚步放得轻，眼神却忍不住四处打量——土坯墙刷着半墙白灰，墙角爬着几丛青苔，黑板是墨汁反复涂过的，边缘磨得发毛，课桌椅高低不齐，凳脚底下多半垫着碎瓦片找平。可窗台上摆着几盆孩子种的指甲花，粉的红的开得热闹，倒添了几分生气。

“一年级的娃子年纪小，上课爱闹，你多担待点。”王灿推开最东边的教室门，里面飘着淡淡的粉笔灰味，“教案本和课本都在讲台上，要是缺啥，我来解决。”方孝琴点点头，指尖轻轻碰了碰讲桌边缘，木头磨得光滑，带着点温温的触感。她转过身，见几个背着布书包的孩子扒在门框边偷看，眼睛亮晶晶的，见她望过来，又一哄而散，只留下一串细碎的脚步声。

开课头一天，方孝琴站在讲台上，声音还有点发紧，舌尖的弹音裹着当阳口音，软乎乎的落在风里。孩子们起初好奇地睁着眼看她，看久了就敢小声嘀咕。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手问：“方老师，你衣服真好看，像桃花一样。”方孝琴忍不住笑，梨涡陷得浅浅的，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你们好好读书，以后也能穿上比老师更好看的衣服。”话音落，窗外的银杏树叶晃了晃，阳光漏下来，落在她粉红的衬衫上，也落在孩子们仰起的小脸上，暖融融的一片。

傍晚放学，孩子们跑光了，校园里静下来，只剩风吹树叶的沙沙声。王灿端来两碗糙米饭，就着咸菜和炒南瓜，坐在校门口的银杏树下吃。

“这里条件苦，委屈你了。”

王灿扒了一口饭，见方孝琴小口嚼着，倒没露出嫌弃的样子。

“不苦！”

方孝琴摇摇头，眼神望向远处的山，说道，“能给孩子们上课，挺好的。”

风卷着草木香飘过来，她鬓角的碎发轻轻飘动，粉衬衫在树荫里泛着柔和的光。王灿忽然觉得，这寂静的小校园里，好像真的多了点不一样的暖意，像初春冒芽的草，悄悄滋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