汞矿生涯（一）

其

　　从湘黔铁路工地回来月余，获得一个参加工作机会。几乎无缝衔接，欣喜忐忑。欣喜的是工作在汞矿，离家三十公里，央企，产业工人，机械化作业，不像县农具厂五金社那样手工操作小打小闹。忐忑的是招工之事悬而未决，那时招工，指标下到县里，再由县劳动局拨给汞矿，这一下一拨，县里解决就业就有机可乘，百多人的指标卡下一半，汞矿不干，要压缩，双方就此扯皮，拖着，“大家整不成”。县里对参加修建湘黔铁路回归的城市民兵稍有照顾，几乎都在去汞矿之列（除了不愿者）。为了促成此事，我们一群被招工者约四十来人去矿里“逼宫”，要他们尽快答应县里的招工方案。其实当时汞矿子弟合符年龄的凑不齐招工数，但矿里要考虑职工家属，而这些职工家属户口分散全国五湖西海，城乡兼杂，招工原则需要本地城市户口，而在当时迁移户口就很麻烦，更别说上户口了，手续需经地方办理，地方相关部门把关很严，所以才有争取指标的底气。

一九七二年的招工拖到年底还没落实，七三年开春，我们“逼宫”数人步行至砖瓦厂，（矿部所在地）在食堂对面礼堂打地铺吃食堂，高寒冷霜，敞风露窗，咬牙坚持，耗。矿劳资科来人劝：“问题会解决的，你们回去等吧”，无效，县里劳动局则暗中支持我们的“赖”行动。

最终，县里矿里达成一致，我们履行体检填表建档等必要程序，六月正式到矿入职。

务川汞矿是采砂炼水银老基地，历史可追溯到清代以前数百年，辰砂作为稀罕物品价值不菲，曾经为此兴起很多争斗，开采者势力划分，商贾不辞辛劳奔赴购买，丹砂古道堪比茶马古道。沿袭有利即卖命的自古人类习性，外地人（比如湖南怀化麻阳人）带来采选烧蒸技术，炸药开采、土灶烧蒸，朱砂水银虽产量有限其利可观，物以稀为贵，很快形成繁盛产业，民国时期就已呈蓬勃发展之势。直到我们上去时，仍可见几处老洞陈灶痕迹。

建国初期国家收回产权，成为劳改系统建制，立牌“务川水银厂”，整合人力物力资源主要由都匀某劳改系统，参与其中的有十来家监狱，劳动者自然是犯人，参与管理的机构、人员有狱警和地方干部。老虎沟、木悠厂是监区，“敞监狱”，食宿异常简陋，对服刑犯人管理相对地方正式监狱稍显松散，进洞采矿，上蒸冶炼有狱警看守，劳改犯们在“积极表现争取减刑”的期待中基本做到循规蹈矩，据说三年困难时期因饥饿曾有犯人暴乱逃离事件发生，但真实情况无法查证。

务川汞矿接管是在一九六五年，来自冶金系统的各地职工数百人长途跋涉而至，干部职工主要来自铜仁万山汞矿、江西大吉山钨矿。当时山上食宿条件不具备，暂住大坪关鸡头，（后车队所在）工程队职工上山抢建住房，三线建设，物资材料重点保障，很快数栋木房建成，加上原劳改系统和地质队留下的房舍，小成规模，陆续有人搬上山去。砖瓦厂老虎沟等蛮荒之地顿时热闹起来，同时建设的还有位于大坪龙潭的电厂，位于三家田的一坑以及位于板场的学校医院。几年时间，一个在当时相对完整、功能齐备、配套基本完善的中型企业建成，大山深处在原有公路基础上，增加了灯火人烟、机器轰鸣，随着上山人数渐多，自发形成的小摊点小商品经营也初露雏型。

参加工作之初，务川人绝大多数是普工，时值二坑三层单身宿舍楼在建，需要人手。炎炎夏日，我们挥汗如雨忙碌于建楼工地，备料。和水泥浆，浇筑、杠抬预制板，会砌砖的受到重用，以师傅级别相待。负责施工的是余队长刘指导员，我有点纳闷，怎么企业也学部队，称指导员？两人对待工作认真负责，甚至和大家一起干体力活。

山高林深，难得一块像样平地，单身楼建在悬崖上，放眼便是陡峭山谷，抬预制板到顶层，俯瞰还有点眩晕。在工程队劳动两月，我被分到机修当铆焊学徒，学一技之长是父亲曾经找当时的矿劳资科田科长说过的，也是自己的理想分配取向，当然也是大家期待的好工种。我有点喜出望外，自己开始了理想新征程。

宿舍紧张，我们暂住位于半坡、地质队搭建的工棚，木柱、很少的木板衬方，篾席围子，盖油毛毡。说是高寒，热起来要命，油毛毡捂着不透气，矮木桩垫板子搭铺，与地铺无二，即便开门敞窗也抵消不了闷热，晚上很难入眠。买饭票吃饭，食堂在砖瓦厂，有保健肉供应，瘦皮硬骨难见油珠，偶尔炒牛肉，排长队，江西籍朱师傅炒的青菜或者芹菜牛肉嫩香无比，家属单身争相抢买，一人限一份，我们边吃边二次排队，饿捞状态，连吃三份四份都嫌不够。

到机修没多久，和师兄孟昭华熟悉了，他叫我搬去同住，一幢两层木楼，楼下家属房，楼上单身宿舍，他的一间够铺两张床，我告别了半坡、闷热的油毛毡房。

孟兄是遵义人，为躲上山下乡当知青被招工来的，同来的还有十多人，除了做工人的，有几位大学毕业生，根据所学专业做技术员，其食住与工人没啥区别。

我感谢孟兄，让安身之窝如愿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