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边人生 l 为了离别的聚会

要蒙古

<p class="ql-block">散文集《半边人生》,搜索京东,淘宝可售</p> <p class="ql-block">为了离别的聚会(散文)</p><p class="ql-block">刘纲要</p><p class="ql-block">车子出了小区,一个拐弯上了大马路,迎面的东方一片白晃晃,让我看不清对面来车。赶紧眯眼调节进光量,同时放下遮光板,勉强可以看清前方。这火辣的日头,多像那个曾经的,属于细姨妈的小山村。</p><p class="ql-block">小时候去细姨妈家,要经过一座木桥,木桥只有三四根树并排的宽度,没有栏杆扶手,稍不留神就会掉进小河,儿时觉着桥有蛮高,掉下去会摔个半死。因而,两个人迎面走过去,还要侧身相让。我那小表姐因为害怕,哭着不肯过去,只好由细姨父牵着,把眼睛闭上,才敢过去。我是男伢子,胆子贼大,恨不能一路打飞脚,害怕的却是我的母亲。</p><p class="ql-block">我害怕的事也有,那就是桥那头人家的狗。那些人家排列在路的两旁,就像镇上的街道,是去细姨妈家过桥的必经之路。原先跟着大人走人家,自然有着保护,没觉着狗有多可怕。有一次,秋收之时,我惹事了,怕挨母亲的打,冒着火辣太阳,一个人跑到细姨妈去。在路口,就被一只恶狗龇牙咧嘴狂吠着,不敢拢前,迷茫不知进退。随着天黑,我害怕得哭了起来。好在一个路人见了,把我带了过去。此后,儿时的这一幕,那个有着火辣日头的画面,长期占据着脑海,挥之不去。</p><p class="ql-block">大表哥电话里说,我是细姨妈临终点名要去给她老人家送行的,问我要不要派车接送,好像生怕我不去似的。</p><p class="ql-block">我母亲是细姨妈的大姐,母亲的妹妹多,因而我的姨妈就多。这些年,父母一辈的人相继离世。当剩下最后一个细姨妈时,我们就称她老人家为“老宝贝”。我们这些姨侄晚辈,二十多个,每逢过年、大寿,必然分别去看望。近十年,细姨妈跟随大表哥进城在外地居住,路途遥远,我基本没有去看望了。这次叶落归根,入土为安,自然是要去送上一程的。</p><p class="ql-block">不到两个小时,车子到了家乡。小木桥早已变成了大石桥,车辆可以从桥上穿梭自如。桥头人家形成的“街道”,上世纪七十年代被一场大水冲倒了,全部搬迁到山包的高处了。那些我曾害怕的恶狗,也不见踪影了。绕过小山包,仿佛闻到了儿时熟悉的气息。远远地听到有响铳的声音,那一定是细姨妈家的礼仪活动。看着山包这一边路上弯弯曲曲的路,以及零零散散停放的汽车,我担心人多车多,就在半坡上一个有树荫人家停了车。</p><p class="ql-block">我友善地对门口一个老妇人说,借地停一会车,留了手机号码在车上。老妇人笑着,表示可以。为了显得亲近,我报上了我父母的名字,果然,老妇人记得,还说认得我的大姐,跟大姐是小学同学,问大姐来没来。我说,大姐的身体没您的好,刚刚做完腰椎手术,平躺在床上,坐不了那么久的车。没来。老妇人说,你大姐跟你细姨妈年纪差不多,小三四岁吧,小时候经常一起玩,关系不错。</p><p class="ql-block">山包下插着巨幡,迎风招展。走进巨幡之下的细姨妈家二表哥家,看着灵堂中间细姨妈相片,微笑的脸,好似亲切的在喊着:“你来啦。”我的内心一软,眼睛忽然热流奔涌。这是我未曾料到的。毕竟这是子孙满堂的耄耋老人,子子孙孙四代几十人,子一辈,已经为人父母、爷奶了,熟谙一代一代更替的自然规律;孙一辈,感情上隔了一层,不那么真切的伤痛了。而我,居然抑制不住情感,就像容器里的水,愈压抑愈奔泻。这才发现,有些情感不是岁月能够冲淡的,儿时的温暖,于我而言,是一辈子。</p><p class="ql-block">平静下来,有亲戚陆陆续续到来,打着招呼。打招呼的亲戚,多是表亲,是众姨妈的孩子。很多人是很多年不曾见过的,认得出的,感觉外形熟悉,只是脸上的皮肤被岁月风干无光泽,或者揉搓得像麻布。心里顿时生出许多酸楚。想想自己的的样子,在他们面前是否也一样?也有认得出却记不住的,假装记得,笑着问好,转背就使劲回忆,终究想不起来。好在这样的氛围中,沉默不语也没失礼,不至于尴尬。</p><p class="ql-block">在稍显嘈杂的中西乐声中,听着主事唱着祭文,慢条斯理的。从细姨妈怎么嫁到这个家里,怎么做好这12个人丁的大家庭的“当家”,很不简单。分别唱表了细姨妈对四个老人怎么贤惠、孝顺,对三男三女六个孩子怎么培养成人成才。重点说了四个老人中有两个无后的叔叔婶婶,说明了这个家庭的和睦互爱,直接影响了儿女一辈。大表哥是恢复高考的第一届大学生,而且是考的是重点大学,是我们这一辈姨侄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他是细姨妈的骄傲,也是我们这帮表弟表妹们学习的榜样。岁月过去了几十年,这样的格局似乎还是很牢固,不曾改变,大表哥的高大形象依然在,他在群里一句话,表弟表妹们便从四面八方聚集在这小山村里了。</p><p class="ql-block">祭文是大表哥写的,这些话也曾听他说起过。如今,细姨妈繁衍的子孙二三十人,很多家规都是从细姨妈那传承下来的。这让我有些汗颜起来,我们家姐弟两人尚且有些唇齿不睦的事。而今的大表哥,像细姨妈一样,温暖而有威信。</p><p class="ql-block">亲戚也是分圈子的,有亲有疏。最终,我们这些姨妈家的儿女,二十几个老表们坐在了一起。老表中,年龄相近的,有过交集的,话题自然多些。回想起来,我们之所以喜欢到细姨妈家里玩耍,各有各的感受。我说细姨妈总是拿出收藏的果子(零食)给我,表哥表姐带着我扯猪草、砍柴火,热热闹闹很好玩。有些老表就说,细姨妈对你偏心,因为你是大姨妈家的独子。大表哥说,他们几个亲生的,也没有我的待遇。</p> <p class="ql-block">或许是二表哥家那些响器、音乐略显吵闹,说者声音听起来缺乏情感,闻者也感觉听不真切,于是大家走出来,到了细姨妈原先的老屋。老屋已经拆除了,成为了停车场。但是,老屋的模样却神奇地浮现在眼前,厅屋在哪,灶屋在哪,我们原先睡觉的屋在哪。塘边的猪栏屋也只剩下那些翠竹,茂密地生长着。置身于幻觉中的场景,回想起四十多年前的那些模糊的记忆,细姨妈带着我,挎着竹篮在塘边洗菜的画面,依稀可见。她的眼睛最明亮,笑容最好看,已经铭刻于心。</p><p class="ql-block">表姐秋英,从我进入灵堂那一刻起,就主动近前,帮我拿提包,方便我磕头作揖。聊天时,有人说起儿时的我们,一起扯猪草,砍柴火,母亲曾经开玩笑说,让她当大姨娘的儿媳妇。如今,这玩笑还是被人提及。不过,我们已经不再脸红心跳。毕竟,都是爷爷奶奶级别的人了,这些属于年轻人的玩笑,已激不起任何涟漪。</p><p class="ql-block">我们的话题,除却回忆,不是疾病,就是儿孙。细姨妈家的老三,是我同龄的表弟,带着口罩,显得额外,以为他的新冠防御特别到位。秋英表姐心细,解释说,这个戴口罩的表弟,得了癌症,我才释然,继而愕然。我终没去安慰他,因为他的眼神基本上是躲开我的。秋英表姐说起了她的小女儿,近期因女婿养小三,抛下一个十岁一个八岁的儿女,让她的日子陡然艰难起来。原来在微信朋友圈经常晒她的舞蹈,如今一副愁眉,再无心思了。我想起自己家的大姐,也是小女儿,也是女婿常年在外打工,过年都不回,后来才知家外有家了。但是,我却没有说给秋英。大姐说,家丑不可外扬。</p><p class="ql-block">沉重的话题,让我想着清净的地方。秋英说,她在帮忙,走不开。我来到停车的半坡人家,老妇人还在门口,招呼我们屋子里坐。屋子里一个年轻女人在背对着我们吃饭,听到动静,忙不迭起身,要给我们泡茶。这女人,从穿戴到言行举止都不像乡下人。</p><p class="ql-block">我觉得,这个年轻女人,很有眼缘。我看到茶几下一叠练习毛笔字的纸张,看得出字体的功底,就问,家里有孩子练书法吗?年轻女人说,有女儿艺术生,明年高考。她把手机里女儿的素描画作,书法获奖什么的,翻出来让我们看。她觉得我们应该在行。在大学管过招生的妻子,问起她女儿的学习,就夸,你们培养得不错呀,在农村的学生能够考上高中,不容易。如今中考录取率百分之五十左右,城市里要占百分之七八十,农村孩子只有百分之一二十。</p><p class="ql-block">我主动说,你女儿明年高考时,第一时间把成绩发给我,让我爱人来帮你。她是大学老师,懂招生。</p><p class="ql-block">真的呀,今天真是遇到贵人了。</p><p class="ql-block">是你们的善良感动了我们,我们萍水相逢,你们却这么热情。</p><p class="ql-block">我们跟办丧事的人家是亲戚,热情是应该的,你们跟他们家是什么亲戚?我喊老人家姨外婆。</p><p class="ql-block">你喊姨外婆,我喊细姨妈,那……我意识到什么,想了想这层关系,年轻女人该是我的晚辈,而且是我们姨侄老表一辈的孩子,跟我似乎也是亲戚。</p><p class="ql-block">您叫什么名字?我妈妈是秋英。</p><p class="ql-block">你妈妈是秋英?她怎么不带我来,也不跟我说女儿嫁到了这里?我睁大了眼睛,仔细看着面前的她。怪不得有眼缘,她就像我的秋英表姐,居然就嫁在这个地方……</p><p class="ql-block">我报上自己的名字,她一脸懵懂;我说了自己的小名,她张大嘴巴吃惊了。早就听妈妈说起过你的名字,我应该喊你舅舅吧……</p><p class="ql-block">秋英表姐的大女儿,比年轻时的秋英更加好看。我却跟她说起我与秋英表姐的小时候,也说起了母亲的那个玩笑。她听了,说要是你是我老爸就好了,孩子高考就不会吃亏了。农村人的资源少,比起城里人,还是弱势。妻子听了,毫无醋意,开玩笑说,要是你妈妈秋英真的跟他成了,岂不没你了!</p><p class="ql-block">开启送行仪式了。我们跟随披麻戴孝的队伍,陪着细姨妈在小村里告别。细姨妈生儿育女半个多世纪的小山村,那些喜怒哀乐的生活气息,此刻在徘徊流连。家家户户漂亮的小楼房前,都会燃起一挂鞭炮,为细姨妈送行。在小山上,更加密集的响动,以及升腾而起的烟雾,就像细姨妈爽朗的笑声,在做最后的回旋。看着飘散的烟雾,仿佛看到我喜爱的灵魂,渐渐随之烟消云散。</p><p class="ql-block">烟消云散的气息,似乎还在弥漫。</p><p class="ql-block">细姨妈一家的直系亲属,一堆人,在老屋的前坪里跟众亲戚作揖致谢,告别。除却三男三女六个老表是我熟悉的面孔,其余年轻的稚嫩的面孔,只能称陌生。细姨妈的孙子辈、曾孙子辈,就像门前的翠竹,生根发芽,枝繁叶茂。</p><p class="ql-block">姨侄一辈的亲戚,三三两两,在行色匆匆地告别,似乎终结了一件任务。原本想到了合影留念,却觉得与当下的气氛不融洽和谐,就放弃了。而且,众多老表并没有到齐,即使合影,也算不得完整的全家福。</p><p class="ql-block">大表哥说,这是老表们聚会,到得最齐整的一次了。除却五个已经先于细姨妈走了的,只有三个因病,或在外地打工回不来,其余的二十个都来了。</p><p class="ql-block">秋英想了想说,我们这一辈的老表们,平时天南地北的,基本上是为姨妈送别时,才能见上一面。</p><p class="ql-block">大表哥说,父母在,家就在。父母一辈的细姨妈走了,人就走光了。父母不在了,估计我们这些儿女辈,以后难得聚齐在一起了。</p><p class="ql-block">一句话,在大家心头掠过一丝伤感。</p><p class="ql-block">秋阳收起了火辣辣的热度,红彤彤的脸庞在远处的山上,藏匿了一半,似乎在告别。是呀,该告别了,细姨妈的小山村,载着我儿时记忆的小山村。</p> <p class="ql-block">载《岳塘文文艺》</p> <p class="ql-block">京东商城可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