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暗两面

唐乃杰

作者／唐乃杰

编辑／梁海梅

文学导向／婉如

散文

　　明与暗，从来不是对立的两极，而是彼此依存的影子。我常在黄昏散步，看阳光斜斜地压过楼宇的肩头，像一位疲惫的旅人终于卸下重担。那时的光，不刺眼，也不热烈，只是静静地铺在街角、窗台、行人的侧脸，仿佛在低语：你看，我正慢慢退去，但并未消失。

有时我会坐在公园长椅上，看一对老人并肩而坐，一个沉默地剥着橘子，另一个望着远处发呆。橘子皮翻卷着，汁水微溅，阳光落在他们手上，皱纹里藏着光的碎屑。而他们的背影，却在身后拉出长长的、深色的影子，像一段不愿被提及的往事。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所谓明暗，并非只是光线的分布，更是人心的映照——有人在光里回忆黑暗，有人在暗处守望光明。

　　生活亦如此。我们总在追求明亮的部分：成功、赞誉、欢笑，却常回避那些幽深的角落：失落、孤独、悔恨。可正是这些被我们刻意忽略的暗面，才让光明有了重量。就像夜晚让星辰显现，沉默让话语珍贵，伤痕让愈合显得温柔。

我曾在一个雨天走进一家旧书店。屋外灰云压城，屋内却点着一盏昏黄的台灯，照亮了半架泛黄的书脊。店主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正低头抄写什么，笔尖沙沙作响。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模糊了外面的世界，而那一盏灯，却让小小的房间成了黑暗中的一座岛屿。我随手抽出一本诗集，翻开一页，上面写着：“光若不照进裂缝，便不知它有多深。”我怔了片刻，忽然觉得，那盏灯不只是为了照明，更像是在对抗某种无形的沉没——它不耀眼，却坚定。

人的一生，何尝不是在明暗之间行走？少年时总想站在聚光灯下，中年后却渐渐学会在角落里安静呼吸。我们曾因被看见而欣喜，也终将学会，在无人注视时依然挺立。那些不曾被照亮的情绪，那些藏在笑容背后的叹息，那些深夜独自吞咽的苦涩，都是生命不可或缺的暗面。

　　可暗，并不等于消极。它也可以是沉淀，是孕育，是等待。种子在泥土中发芽，灵魂在寂静中觉醒。我见过凌晨四点的厨房，母亲悄悄热着牛奶；也见过加班至深夜的办公室，年轻人盯着屏幕揉眼睛。这些时刻没有掌声，没有镜头，却有着最真实的力量——它们不在光里，却为光的到来做着准备。

于是我不再惧怕阴影。当我走过一面墙，看到自己的影子被拉长，我不再觉得它是累赘，反而觉得它是另一个我，诚实、沉默、紧随不舍。它提醒我：你曾低头，你曾驻足，你曾停下脚步思考。而当阳光重新洒落，影子虽淡去，却从未真正离开。

明与暗，原是一体两面。就像呼吸，有进有出，才有生命。我们不必执着于永远明亮，也不必羞于身处幽暗。重要的是，在光中不迷失，在暗中不沉沦。就像那盏旧书店里的灯，虽小，却足以照亮一页诗，温暖一颗心。

或许，真正的成熟，就是学会与自己的影子和平共处。

七律·明暗两面

明光暗影共浮沉，半照丹心半照尘。

焰底冰心凝冷魄，灯前雪刃映孤身。

千山有迹藏幽梦，一念无痕辨伪真。

莫问人间清浊事，阴阳相荡自成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