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美国圣路易斯森林公园。</p> <p class="ql-block"> 窗外的叶子,差不多落尽了。剩下几片顽强的,在枝头挂着,也是焦焦的、卷卷的,带着一种历经风霜后的憔悴。天色是那种灰濛濛的白,像一张旧宣纸,光秃秃的树枝在那纸上画出些疏疏朗朗的、瘦硬的线条。风里带着凛冽的、干净的气味,直往人领子里钻。这景象,不知怎的,总让我想起一句旧诗:“出门未免流年叹,又见湖边木叶飞。” 倒不是真的在湖边,只是那一种岁末的、萧疏的感慨,大约是相通的。</p><p class="ql-block"> 这节日于我总有些隔膜。它不像中秋、除夕,是长在骨子里的,带着童年灶台边的烟火气,与血脉里天然的亲昵。它更像是一幅挂在墙上的、笔法精致的西洋油画,色彩是浓郁的,情调也是温暖的,只是隔了一层玻璃,触不到那画布上的肌理。早些年,我大抵只是将它当作一个热闹来瞧,一个可以名正言律地享用美食、与朋友聚会的由头罢了。至于“感恩”二字,在那喧嚣里,也常常被冲得淡淡的,像一杯冲了太多次的茶,品不出什么真味了。</p><p class="ql-block"> 可人年纪渐长,便好像不一样了。热闹渐渐退到远处,成了背景;而那些安静的、细微的物事,反倒一点点地浮现到眼前来。此刻,我独自坐在窗前,看着那灰白的天,心里头盘旋的,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恩大德,反倒是一些极琐碎、极平常的片影。我走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一低头,看见一只蜗牛,正慢吞吞地爬过一片积水的洼地。它背着它那精巧的、棕色的房子,伸出柔软的触角,探着这雨后清新的世界。它的身后,留下一道银亮的、断续的痕。我就那么站着,看了许久。心里忽然感到一种无言的、满满的触动。我感激那只蜗牛,感激它在那一个瞬间,将它那从容不迫的生命,坦然呈现在我眼前,让我这被俗务填满的心,也得了片刻的清澈与安宁。</p><p class="ql-block"> 我又想起深夜里伏案,正被一个念头纠缠得心烦意乱时,母亲推门进来,默不作声地在我桌角放下一杯温热的牛奶。她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手轻轻按了按我的肩膀,便又悄悄地出去了。那牛奶的热气,袅袅地升腾起来,模糊了我的镜片。那一刻的温暖,比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更要厚实,更要熨帖。我感激的,不单是那杯牛奶,更是那份不必言说、也无需回报的懂得与陪伴。</p><p class="ql-block"> 这些算得是恩情么?若按着古训,“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它们似乎轻飘得如一阵风,一粒尘。然而,我却又真切地觉得,生命的长河,之所以不曾干涸,或许并非只因那几股滔天的巨浪,而正是由这无数滴看似微不足道的“滴水”所汇成的。我们感激太阳,感激雨水,感激大地生长出五谷,这是对宇宙洪荒的感恩;但我们是否也应当,感激那一个让你会心一笑的陌生人,感激那一本恰好解你困惑的旧书,感激这一个能让你安然独处、与自我相对的无事的下午?</p><p class="ql-block"> 思绪飘得远了,又落回到眼前。天色愈发暗了下来,远处已有零星的、温暖的灯火亮起。街上传来孩子们追逐嬉笑的声音,夹杂着哪家厨房里飘出的、愈浓郁的香气。那幅西洋油画,此刻仿佛也终于褪去了那层玻璃的隔膜,那暖黄的色调,渐渐地浸润到我这清冷的窗里来了。</p><p class="ql-block"> 我终究不是一个善于将“感谢”挂在嘴边的人。但在这岁末的寒风中,我心里却实实在在地,涨满了一种柔软的、丰盈的情绪。我感激光阴,它虽带走了许多,却也留下了这许多沉静的、可堪回味的馈赠。我感激这世间一切的、不期而遇的温暖,无论它们来自亲人,友人,甚或只是一草一木,一虫一鸟。</p><p class="ql-block"> 又到感恩节了。我静静地想着,或许,最大的感恩,并非是向着某个特定的对象,去诉说一篇华丽的颂词;而是学着,在这一日复一日的平凡生活里,能时时保有一颗感知细微美好的心,一双能于枯寂中见出生意的手眼。如此,方不负这岁月的长情,与万物冥冥中的照拂罢。</p><p class="ql-block">感恩节的标配食品烤火鸡。</p> <p class="ql-block">烤火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