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1月15日,公婆开始很深的昏睡。我拖地时不小心碰了床凳,她只是偶尔微微睁一下眼。我轻声问:“吵着你了?”她不答,一句话也没有,只缓缓闭上眼,又昏睡过去。 <span style="font-size:18px;">一整天都是这样,叫她时只是眯着眼瞅一下,又闭住眼昏睡,眼角屎很多。给她洗去,过一会又多了,原来</span>只要一丁点响动。她会很灵醒,一下子就睁大眼看。吃饭得一口一口喂,饭含在嘴里,不嚼也不咽,得拍她脸颊,提醒她用力嚼,一顿饭吃上一个小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她的太阳穴和脸颊都塌陷下去,上唇部肿得好高。我说什么,她只是点头,不再开口。她儿子说,有两晚她都是凌晨两点坐到六点才勉强睡下。身上的皮肤,这边刚结痂,那边又溃烂开来。换一次纸尿裤,她疼得喊出声,我也是咬着牙,浑身冒汗,腰酸得直不起来。就怕看见伤口,都是女人我真的感同身受得难受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下午给她剪手指甲,她还知道疼,直躲。剪脚指甲,因为他的脚肿两个多月了,血液不循环,她一点感觉也没有。手上有一个灰指甲,脚上都变成灰指甲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1月19日,她忽然叫了一声“三舅”的小名,声音轻得像从梦里漏出来的。她儿子问:“你想三舅了?我给你叫来?”她又不说话了,眼神空空地望着墙角。这几天,她开始又重复说胡话,总让我们扶门框,我用手杖给她敲的框框响。给她说:“你看好着呢,都结实着呢”!她还是反复地让敲。嘴里嘟囔着谁也听不清的话。她盯着墙面,像是看见了什么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声音低闷,断断续续,像风穿过老屋的缝隙,听不真切,却让人心慌。</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1月22日周六过去,公公说昨天下午喂饭时,她忽然头一歪,整个人僵住,吓了他一跳。那晚该大儿子看护,两个儿子一人三晚轮流陪护公婆。他让大儿子晚上早点过来,说“感觉不大好”。星六早晨还吃了点蒸鸡蛋,中午也勉强咽了几口面。可她一直在睡,呼吸粗重,像拖着一口沉重的风箱。嫂子听说后一早就来了,她经历过这种事,看了看她就说:“她只有出的气了,要是撤了氧气,怕是撑不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每次进去,她眼睛闭着,眼眉高高地肿胀。一只手在空中轻轻晃,像是想抓住什么。我握住她的手,与她说:“你小孙女在培训了,马上就要上班了。她说以后拿工资给你买好吃的,12月1号就回来,你要等着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忽然,她睁开了眼。那眼神是定住的,不再散乱,嘴角竟微微上扬,看着我咧出一个欣慰的笑意,连眼睛都流露出笑意。我惊住:“你都听见了?”她没回应,眼睛又缓缓闭上,再怎么叫也不睁了。我当时没想到,这竟然是<span style="font-size:18px;">她</span>此生最后的笑容 ,也是<span style="font-size:18px;">我给了她最后一笑的动力。永</span>远的铭记啊!过了一会儿,我再进去,她的手烫得吓人。我说得吃点布洛芬,怕是发烧了。叫公公进来,他喊她,没反应。左眼角流出一滴泪,没有流下来。我用纸巾轻轻试去泪痕,她的面部没有一点反应。</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快五点时我先给她喂饭,她已经含不住了,喂一口饭从嘴角流出来一点。嫂子吃完后过来替我,我快速地吃完进来,看见嫂子勺子喂得深,把她的头往后仰,喉咙里勉强滚过两声吞咽。接着,听着她喉咙里像有痰咳不出,用不上力气,沉闷地倒了三四声。嫂子掰开她的嘴,看见白痰,用纸巾一点点沾出来。她的脸部毫无表情,我感叹:“她病成这样,啥也不知道了。换作正常人,压个舌板都该反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嫂子突然说:“好像没气了。”我惊诧道:“我觉得她睡着了呀!”她摸了摸脉,又按了按胸口:“真不跳了。”我慌忙喊公公:“快叫婆婆!她最依赖你,说不定能回来!”可他叫了几声,没一点反应。他也摸了手脉,颈脉,和腹部,摇头。大儿子哀伤地一遍一遍叫着:“妈,妈,吗…”我这才意识到——公婆真的走了。我看表时间定格在五点二十分。2025年11月22日,阴历十月初三,小雪节气。她病情常常时好时坏。我真的没想到今天那口气没上来,她真的就这么快的走了,毫无征兆地没留一句话的告别了我们!我的公婆和我的此生缘分,就这么尽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听说人走后听觉还在,我一直蹲在她身边哭着给她絮叨:“妈,你走亮处,看见高门大户就进去,不要走黑灯处,下辈子一定不要再受病痛的罪了。”公公诧异地看向我,没有女儿的老人可能不理解儿媳妇会有这般感情!八个月的陪护,我也真的从情感上无法走出来。</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嫂子经历过老人离世,动作利落。她拿酒给婆婆擦身,我看着她后背大片的褥疮,心像被什么攥住,疼得发颤。我哭着说:“别擦了,她会疼的。”嫂子说:“她没知觉了。”她迅速换上寿衣。我求他们再等等:“她小儿子还在洗相片,还没回来,让他见最后一面吧。他一进门看见妈穿着寿衣,怎么受得了?”可他们说:“身体还热,好穿。”刚穿好,老公回来了,一进门喊了声“妈”,声音就哽住,跪在地上哭得停不下来。嫂子立刻打电话问长辈:手里该放打狗棒,脚边要放下地鸡。可她的嘴合不上,亲戚说用卫生纸顶住下巴。等了一个小时,终于合上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一向胆小,怕黑怕鬼,可这次,一点不怕。她走得急,我像在梦里,不敢信这是真的。终于理解了那些子女——老人走得突然,没来得及伺候一天,一辈子都带着遗憾和内疚。我们伺候了整整八个月,可她一走,我还是觉得没准备好,像被抽走了什么,空落落的,很不真实的感觉。总觉得像在做梦,总觉得一切像是幻觉。知道她身体早已垮了,可没想到走时这么快,这么地突然。我真的有点难以接受。一个人离开人世,最后一口气就这么说没就没了?这个人说走就走了吗?我真的不敢确信!</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亲手给她穿上袜子和鞋,把裤脚统进袜子里,她常怕冷的。这是我第一次亲历逝者的第一现场。第一次没感觉到害怕,第一次敢摸逝者的额头。一小时后,那额头冰凉了。打狗棒在她手里松松地搁置,她已经无法握住了。原来人走的时候,那口气散得这么快。没有痛,没有挣扎,没来得及说一句话,没来得及再看一眼。就这么静悄悄地,决绝地,走了。是真的就完了此生?我们的缘分随着那最后的一口气就真的尽了?她真的就这么突然这么快地与我们分别了吗?我真的感觉像是在做梦,不能接受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小儿子看着桌上的日历,默默地流泪。女儿给他每个月早早地勾好的对号,那都是他每个月要陪护老妈的日子。这个月的24日25日26日,又是他看护的夜晚,可他的妈妈22日就走了,25日就要入土为安了。20日的夜晚境成了他和老妈此生的最后一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女儿为他爸提前勾好的12月的对号,已然成了空白的符号!女儿还曾高兴地说,老爸要陪奶奶跨年夜了!永远无法弥补的念想和痛楚的回忆了!这本日历也将伴随他以后的日子,成了全家人睹物思人的又一份纪念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看着空空的床板,她的模样清晰在我眼前,可地下盖着红稠布的她已经一动不动了!她真的就这么走了,我已经习惯了这八个月的陪护。我无法让自己接受啊!</p><p class="ql-block"> 2025年11月29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