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唯彼幽居者,柴门照雪明。”王维笔下的清寂与坚守,恰是这对七旬夫妇一生的写照。晨光里,他们踩着公交车吱呀的颠簸声进城,竹篮里脆嫩黄瓜带着泥土的凉润,甜杏果香混着晨露的清冽,指尖摩挲间,尽是岁月沉淀的温柔。七十余载光阴刻下的细纹里,藏着无需言说的默契——递剪刀时稳稳接住的青菜、特意留给邻居的甜桃,这人间最朴素的烟火气,便是他们一生最踏实的答案。</p><p class="ql-block"> 集体化生产的铜钟穿透晨雾,他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包,走向村头那间四面漏风的土坯教室。黑板墨痕斑驳,粉笔灰簌簌落在肩头,却挡不住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与窗台上野菊花的清甜缠在一起,成了贫瘠岁月里最动人的旋律。</p><p class="ql-block"> 最寒的冬夜,风雪砸得茅草屋顶噼啪作响,孤儿阿明冻得发紫的小脸映着忽明忽暗的油灯。他二话不说把孩子拉上热炕,妻子早已端来一碗掺着玉米渣的杂粮饭,上面卧着一颗金黄的荷包蛋——那是家里舍不得吃的营养品。蛋香滚烫,烫得阿明舌尖发麻,眼泪却忍不住砸进碗里,咸涩的泪与鲜香的蛋混在一起,成了他童年最暖的滋味。夜里,他在粗糙的麻纸上教孩子写字,笔尖沙沙作响;她借着油灯微光,把新棉絮密密实实缝进阿明的旧棉袄,指尖抚过蓬松的棉絮,轻声呢喃:“孩子身子弱,别冻着。”窗外风雪正紧,屋里却暖烘烘的,油灯映着三人依偎的身影,把贫瘠岁月焐得温热。善意从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寒夜里一碗热饭、一件棉衣,悄悄为孤弱撑起一片无雨的晴空。 正如陶渊明“采菊东篱下”的恬淡,这份朴素的温暖,便是他们对生活最坚定的坚守。</p><p class="ql-block"> 时代的春风吹遍乡野,分田到户的政策让曼蚌村焕发新生。晒谷场上,喧哗声、锄头叮当声交织在一起,人人眼里都闪着对未来的憧憬。他家分到的两亩水田,软泥没过脚背,凉润又踏实,他和妻子一头扎进田里,晨光里弯腰插秧,暮色中挥汗除草,汗水滴进泥土,咸涩里藏着沉甸甸的奔头。</p><p class="ql-block"> 暴雨突至的午后,他们浑身湿透往家赶,远远便见门口站着一群学生,有的举着油纸伞,有的顶着芭蕉叶,齐声喊着:“老师、师娘,我们来帮你护稻子!”孩子们跟着他们冲进田里,手忙脚乱地盖塑料布,雨水涩了眼睛,泥巴黏了衣服,却没一个人叫苦喊累。那年秋天,金黄的稻谷堆成了小山,更让人欣慰的是,阿明考上了县重点中学,成了村里第一个走出大山的孩子。送他去县城时,妻子连夜缝的新书包里,腊肉的咸香透过布料漫出来;他亲手塞给孩子一袋饱满的大米,反复叮嘱:“好好读书,别忘了家乡的根。”阿明深深鞠了一躬,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咸涩的泪水中,是藏不住的感恩与不舍。这一拜,是教书育人最珍贵的回报。耕耘者从不会被辜负,你播撒的善意与知识,终会化作桃李满枝的甘甜,照亮大山里一代又一代人的路。 白居易“田家少闲月”的忙碌里,藏着耕耘的希望,也藏着这份双向奔赴的温暖与感动。</p><p class="ql-block"> 生活的平静终被打破,一场罕见的山洪肆虐了整夜。清晨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触目惊心:农田被冲毁,庄稼连根拔起,刚搭起不久的小卖部里,货物全泡在浑浊的泥水里,腥气与腐味呛得人皱眉。他急得嘴角起泡,常年劳累埋下的肺病突然复发,咳嗽得胸口发闷;她没有哭,只是默默烧了热水,用温热的毛巾轻轻给他敷背,掌心的温度透过衣物传来,带着安抚的力量:“别怕,只要人在,咱们就重新来。”</p><p class="ql-block"> 天还没亮,她揣着家里仅有的积蓄,那叠纸币带着体温,踩着齐膝的泥泞往镇上进货。山路湿滑难行,她摔了好几跤,膝盖磕得破皮,脚底板的水泡磨破了,泥水浸进去钻心疼痛,却依旧咬着牙往前走。傍晚回来时,她脸上沾着泥点,头发凌乱不堪,手里却拎着沉甸甸的货物,笑着递过一个油纸包:“给你买的红糖,泡水喝润润嗓子。”那段日子,他们白天分头忙碌,他顶着烈日修复菜地,她守着小卖部赚微薄的零钱;晚上油灯下,他帮她挑拣货物,她为他熬制止咳的草药,药香混着煤油味,苦涩中透着回甘。收成不好的年月,两人分吃一个烤红薯,外皮酥脆、内里软糯香甜,却总把菜畦里最嫩的青菜、自家鸡下的最新鲜的鸡蛋,分给家里困难的学生。每年米线节,他们总会多煮一锅热气腾腾的米线,鸡汤鲜香浓郁,米线软糯顺滑,土屋里挤满了孤寡老人和留守儿童,筷子敲击碗沿的叮当声里,满是孟浩然“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的人间暖意。苦难是岁月的试金石,相濡以沫的扶持,总能把泥泞之路铺成通往光明的坦途。 风雨中紧握的双手,让所有艰难都成了值得回味的过往。</p><p class="ql-block"> 为了给女儿更好的教育,他们告别了生活半生的村庄,卖掉老宅,搬进了开远市区一间狭小的阁楼。闷热的夏天,阁楼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寒冷的冬日,寒风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呜呜作响。他在民办学校代课,沙哑的声音里依旧满是温和;她却在狭小的阳台里,用废旧的塑料盆开辟出一方菜园,指尖触到湿润的泥土,凉润又松软,心里便踏实了——那是对生活最质朴的热爱与坚守。</p><p class="ql-block"> 女儿高考那年,是他们最煎熬也最期盼的日子。她每天变着花样做营养餐:清晨的小米粥熬得黏稠养胃,鸡蛋煮得沙糯喷香;深夜的鸡汤炖得浓郁醇厚,青菜炒得脆嫩爽口。他负责接送女儿上下学,自行车的叮铃声伴着一路的叮嘱,晚上陪她复习到深夜,浓茶的清香与墨汁的醇香在灯下交织。高考成绩出来那天,女儿举着蒙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哭着冲进家门:“爸、妈,我考上了!”那一刻,他激动得手抖,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茶杯,茶水热气氤氲;她一把抱住女儿,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女儿的头发上,带着温热的触感。送女儿去学校时,看着她走进校园的背影,两人眼眶泛红,风一吹,眼角的泪水凉凉的。父母的爱从不是牵绊,而是你奔赴远方时,身后永远为你亮着灯的温暖港湾。 李商隐“何当共剪西窗烛”的牵挂里,阳台菜园的番茄红了又红,生菜绿了又绿,女儿周末回家吃到的家常菜,便是他乡最暖的慰藉。</p><p class="ql-block"> 岁月流转,他们追随女儿搬到了蒙自南湖边的小院,推窗便能望见碧波荡漾的湖水,柳丝柔软如绸。褪去了生活的奔波与忙碌,日子终于慢了下来。他们在院子里种满了果蔬,清晨摘菜时,露水冰凉地沾在指尖,空心菜脆嫩、圣女果清甜,蔬菜的清香混着泥土的气息,沁人心脾。</p><p class="ql-block"> 他们总爱把新鲜的果蔬分给邻居:给张大姐家孙子装满满一兜饱满的番茄,给血压高的李大哥送一把鲜嫩的芹菜,竹篮轻轻放在门槛上,喊一声“弟妹,刚摘的菜尝尝鲜”,转身便能听到屋里爽朗的回应。没多久,邻居们也会送来自家的特产——晒干的菌子带着阳光的干爽,炒花生裹着烟火的咸香。周末孙辈来家里,小院便热闹起来。小孙女攥着小铲子跟在大爷身后学松土,不小心把菜苗铲歪了,大爷不急不恼,弯腰重新扶正,手把手教她分辨韭菜与麦苗;小孙子缠着大妈要摘石榴,大妈便搬来小凳子,抱着他够枝头最红的那个,掰开后先挑出最甜的籽喂到他嘴里,清甜的汁水在舌尖化开,孩子们的笑声如银铃般清脆。老两口常牵手漫步南湖边,脚下的石板带着微凉的触感,柳风轻拂脸颊,累了就坐在长椅上,分享一块刚买的蒙自年糕,甜糯黏牙,带着淡淡的桂花清香。人生最美的风景,从不是功名利禄的璀璨,而是历经沧桑后依旧纯粹的热爱,是相守一生后从容恬淡的陪伴。 火把节时,看着孙辈围着篝火欢呼雀跃,他们的笑容里,有岁月沉淀的淡然,也有相守一生的笃定与幸福。</p><p class="ql-block"> 杜甫“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的从容里,藏着最动人的相守;“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的善意里,藏着生活最本真的温暖。烟火气最抚凡人心,温良者终有好归途。这对夫妇用一生证明:最珍贵的幸福,从不是功名利禄的璀璨,而是用勤为犁、以善为种,在平凡日子里默默耕耘出的温情与心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