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护日志（三）

夏荷

7月12日，今天问她饭咸不咸，她笑着说：“你做的又不咸。”我解释说：“我今天来迟了，是公公做的。”她一听，立马点头：“怪不得了。”原来口味还是对不上。公公在旁边嘀咕，说她这几天嫌他不动弹，懒得理她。我给她泡脚时，让她往床边挪一挪，她不肯，就蹭地往前滑了一点，像个孩子溜沙坡，我忍不住笑出声，她也跟着笑了。两只脚在水里交替拍打，水花四溅，像小时候玩水枪，那一刻，屋里的空气都轻快了起来。

7月13日，今天的大便味道特别重，我只好开始戴口罩。清理完，又给她擦洗身子。这两天她总喊背痒，汗津津的，公公200元买了块香皂，说止痒管用。我一边挠一边想，她是真的躺得难受了。伏天快到了，闷热难耐，再这么躺着，怕是要出问题。我跟老公提了买轮椅的事，长期卧床容易生褥疮。洗完还得拖地、擦家具，腰酸得厉害。她看着我忙着，轻声问：“很累吧？”我笑着说：你有精力看我了！”

7月20日，今天终于用上新买的轮椅了。她坐着吃饭，洗完澡，看电视精神很好，一坐就是三个小时。可下午又赖床，怎么哄都不肯起来。喂饭又怕呛着，只好叫公公来。他一进门就板着脸喊她，她竟乖乖坐起来了，吃得也香。看来她还是最听他的。吃饭时她突然说：“你坐月子我都没好好伺候你，你还这么伺候我。”我鼻子一酸，轻声说：“你好起来。我就能歇歇了。”她又嘀咕：“大便很臭的。”我点头：“我知道，她也知道。”

8月9日，一进门她就嚷着要洗身子。公公说快两周没洗了，她谁都不让碰，就等我来。我上周继续教育没来。味道确实重，是那种挥之不去的老人味。洗完发现指甲老长，我劝她：“不剪会抓破脸的。”她点头说：“我也觉得了。”公公说她这一周都不肯坐轮椅，整天躺着，说累。我忽然明白，可能是前一阵坐太久，腰肌劳损了。人长期一个姿势，哪受得了？何况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我哄她：“以后吃饭坐半小时，轮椅上再躺半小时，比床上凉快。”她听话地坐起来吃饭，吃完还主动说想去轮椅上歇会儿。看她状态不错，我都快忘了她是个病人。她忽然清醒地说：“公公该伺候我，我们过了一辈子。”我轻声劝：“他也82了，累倒了，我们更忙不过来。你心疼我们，就得先护着他。”她点点头，还说记得自己属猴。可一会儿，又开始说胡话了。

9月6日，她卧床快半年了。这周去，洗身子时发现脚面肿得发亮，按着有坑面，我赶紧告诉公公。公公说：“男穿靴，女戴帽的”。我想那就暂时不要紧的。只好脚底点个垫子，让她的脚抬高一点，舒服点。这周连电视都不看了，饭也得喂，总说手冷。她盯着柜子，喃喃：“我的官衣官帽在里头。”又说：“生死簿立好了。”我知道，她是真怕了。不再喊人，自己 安静躺着，不动，也不闹。阳光照在窗边的花上，粉红的花瓣层层叠叠，可她的眼神，已经慢慢沉下去了。

9月20日，公公说她起了褥疮。我上周洗时还没发现，可她已经两周没坐轮椅了。半年了，饭量还行，可人瘦得皮包骨头，饭也得一口一口喂。我劝她起来，褥疮会疼的。她摇头：“没办法了。”公公也叹气：“她自己都说了，这样活着没质量。”我站在床边，看着她闭着眼，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9月28日，特药吃完了，医院要检查才给开。可她已经下不了床，天又冷，公公说出去一趟怕是要了她老命。她真的不起来了，脚肿得厉害，怎么劝都没用。儿子只好买了个视频，放床头，唱唱跳跳的，没声音她就醒。音乐一响，她眼皮动一动，像是还听得见这世界的声音，然后就安静地睡着。

10月3日，她又开始咳得厉害，痰多得呛。夜里无法入睡，两个儿子也没法睡一会。我知道，离了特药不行。公公说现金买两盒吧，吃了两天就不咳痰了，公公感慨道：“特药真管用。”我常想，要是我奶奶当年有这药，是不是就不会走得那么早，那么痛苦？这个月她吃得越来越少，喂一顿饭要半个多小时。她吃着吃着就睡着，得叫醒再喂。早饭只肯吃八宝粥，午饭晚饭只能吃碎碎的稀面条。

10月中旬，她下身皮肤开始糜烂，洗时她疼得直叫。看着那掉了层皮，露出红红的肉的伤口，我的心揪的疼。那难闻的味道的忍受真的不再算啥，每次清洗时，她疼的叫喊声，我已经深深地害怕见这些伤口。只能抹褥疮膏，蒙脱石散，撒点粉。大便时间越来越长，总是睡着拉，拉了又洗，洗了又拉，几个小时停不下来。皮肤根本没机会好。腿也疼得动不了。

25号那天，她说：“我还不如睡到底下去。”我知道她说的啥意思。她也受不了了。我换纸尿裤，一抬腿她就喊疼。我只好弓着腰，硬把垫子塞进去，结果左腰扭了。贴了膏药，还是得扶她吃饭。她吃一口，睡一会儿，我叫醒她，再喂一口。就这样，忍着腰痛喂完饭。

第二早我的腰就动不了了，只好用烧热的酒擦洗，再贴膏药，系上腰带，赶快要好起来。11月1日我的腰不灵便，这周没去照看她。过了两天公公的腰也扭了。嫂子的脚腕扭了 。我知道少一个人，其他人就要累到了。久病床前不是无孝子，是年龄也都见长，日积月累地熬夜的受累的，身体都会受不了的的。

2025年10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