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旅途中慢炖

清风絮语

一、序章 · 岁月的旅伴

去年退休前，我陪伴父母的出游仅限于旅游旺季、武汉周边。今年，父亲八十七，母亲八十六，仍能在我和先生的护佑下行走远方。这份顺遂与圆满，让我满心感恩，亦满怀自豪。谨以此文，记录陪伴他们看世界的点点滴滴，珍藏我们共赴的每一程山水，保存我们在旅途中慢炖的每一个日子。

二、往昔意气：耄耋踏山河

1.草原轻舞，古镇留韵

2021年7月中旬，我陪父母踏上了河北之旅。那是一趟跟团游，我们的足迹遍布承德的皇家园林、坝上草原的辽阔天地，以及冀晋交界处古朴的暖泉古镇。

母亲的身体与精神状态，全然不似耄耋之年，反倒透着几分年轻人的鲜活劲儿。即便长途劳顿，她依然能与我一同在草原上身着蒙古盛装，随着音乐长袖曼舞，眉眼间满是舒展与快乐。

平时不苟言笑的父亲，竟难得地在我的“指挥”和鼓励下放下拘谨，与母亲默契配合，留下了一张张温馨的合影。

两位八十多岁的老人，全程紧跟队伍，精神矍铄，玩得像孩子似的开心。

2.风雨神农架，团圆即景

2020年国庆，一场计划中的神农架自驾之旅开启。同行人中还加入了女儿女婿一家。虽然连日阴雨，将我们大多行程留在了住处附近，可两位老人的兴致丝毫未被坏天气扰了分毫——只要能和儿孙一处，方寸之地也是最美风景。

3.云雾漫山，病中念凉

去年七月底，再与父母同游仍是神农架。

父母已在大九湖避暑一月，我们携女儿女婿一家前去接他们返程，顺路再赏神农架风光。

车子蜿蜒穿行在盘山公路上，山间云雾似雪似棉，姿态万千，缭绕于青翠山间。母亲看得兴致盎然，不住赞叹云雾裹挟下神农架的灵秀之美；父亲却兴味索然，格外沉静。母亲轻叹，若非父亲染咳疾，他们本可继续隐匿于这片清凉，避开江城所有的喧嚣热浪。

三、岁月有痕：重庆之行喜与忧

自去年夏天起，母亲便常提起，素有“活档案”之称的父亲，记忆力已大不如前。在重庆，我真正见证到这份衰退，不仅仅在记忆上。

重庆，是母亲一直的心之所向。因为有我和先生同行陪伴，今年四月的重庆八日游领队破例同意让我的父母随行。

1.母亲的渝州欢

旅途中，母亲依旧对一切都充满孩子般的好奇：夔门观景台畔，她久久凝望，静赏十元人民币背面的壮阔实景；白帝城台阁之上，她凝眸夔门、定格风光，不肯错过半分景致；漫步龚滩古镇，乌江画廊碧水悠悠，她主动牵我驻足，执意要为我与这份灵秀留影；酉阳桃花源中，穿行百米溶洞，数十株桃树沿溪环湖而立，碧水间薄雾轻漫，母亲笑意盈盈催我拍照，打趣要沾沾这一身仙气；仙女山景区里，她亦耐着性子排队前行，满心盼着邂逅前方更盛的风光。

2.父亲的旅途惑

父亲的情绪，似乎总在烦躁与怒火边缘徘徊。车刚停在仙女山景区入口，景致尚未赏够几分，他便频频催促返程。我与母亲只得加快脚步匆匆取景拍照，他仍满脸焦灼，我们终究意兴阑珊，陪着他折返下车点排队等候。

望着长龙般的队伍，父亲骤然暴怒，厉声斥责我为何驻足不动，我刚低声解释两句，他又伸手推搡前方游客，抱怨队伍停滞不前。但凡队伍稍作停歇，他便焦躁难安，一边低声嘟囔，一边不断推搡身前之人，惹得旁人频频愠怒回望，我忙不迭地道歉，对方看在父亲年迈的份上，才勉强压下怒火。

下午抵达酉阳，我和先生及友人夫妻想为父母量身规划桃花源的行程，便先行前往一公里外的景区门口探路。不料没多久，母亲便打来电话问我们在哪。待他们赶来公园与我们会合，友人夫妻暂先告别。

父亲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恼了：“怎么大家都走了，不管我们了？”解释，他是全然听不进的——后来，和我们一同在公园的长椅上坐着的时间里，他一直绷着脸，不作声。

在重庆看火车穿楼时，母亲全程仰着头，眼神专注又满是惊喜，这便是我带她来重庆的意义——得见心念的风景。而父亲则表情木然，不知他的思绪此刻停留在哪一段时空？

我们依父母的体力，特意购买了夜游重庆的自费项目。大巴上，我们一边欣赏山城夜景，一边听着导游清晰的讲解。

每到一处观景点，导游都会留足时间让大家下车细看，唯有父亲始终不愿起身。面对这座与武汉迥然不同、灯火璀璨、流光溢彩的山城夜色，他竟提不起半分兴趣！

　　原想带父母体验穿楼轻轨，于父亲而言，却成了一次猝不及防的插曲。出站时，闸机未能即刻感应放行，父亲瞬间动怒，将闸机视作阻碍，扬脚便要踹去，幸得一位女工作人员及时上前，温柔耐心地安抚引导，才顺利帮父亲通了闸。

在重庆入住的次日，母亲见父亲午睡正沉，便悄悄出门稍作走动。待她匆匆返回时，恰好撞见父亲斜挎着小包正要往外走，母亲问他去哪里？父亲说:“我要回现代花园”——那是他在武汉的家。母亲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倘若她再晚回片刻，在这全然陌生的城市里，又该去哪里找寻不识路、不会接打电话的父亲？

3.相濡以沫的日常

随着情绪失控，父亲的身体会偶发状况。刚入住武隆的酒店，他忽然捂着胸口剧烈呛咳，我急忙上前轻拍他后背，转身想冲杯热奶帮他缓咳；母亲怕他受凉，立刻烧了热水，催着他泡脚驱寒。

待我们外出用餐打包好餐食带回房间时，父亲正坐在椅上泡脚，母亲蹲在一旁，细细为他搓洗双脚，轻声絮语着什么，彼时父亲的气色已舒缓许多。

每次住店，我和先生尚能自顾整理行李、安顿洗漱，母亲却不仅要打理自己，还要一手操办父亲的一切。

看着年过八旬的母亲无微不至地照料父亲这一幕，我心头一酸，既心疼，又感激——这就是他们相处的日常！正是母亲的默默付出，才让年过半百的我和弟弟两家人得以安稳过好自己的生活。

四、故土难离：归乡是执念

1.天堂寨插曲

随着父亲的古怪举动增多，母亲越来越身心俱疲。

今年八月中旬，为了摆脱仍被酷暑裹挟的环境，为父母寻一处清凉，也想让母亲从日复一日照料父亲的琐碎里稍作喘息，先生驾车带他们去往两百公里外的天堂寨，在农家小院住了六日。

这里海拔五六百米，早晚凉快。可父亲每天回到房间，不顾母亲劝阻，仍吵着要回家。我一遍遍宽慰他，我和先生就住他对门，妈妈也陪着他，这里，现在就是我们的家。可他转头就忘，常悄悄问母亲：“群儿他们是不是不管我们了？”——群儿是我的小名，他还记得！

每日早晚饭后，我和先生总会陪着父母在住处周边慢走散心。临走前一日傍晚，散步返程时，我和先生走在前面，父母缓缓跟在身后，忽然听见母亲急切地喊我。回头望去，只见父亲独自一人站在马路对岸，原是刚过马路，父亲忽然笃定地对母亲说走反了方向，母亲知道他又犯了糊涂，想劝他跟上，他却怎么也不听，扭头就往反方向走。眼看叫不住他，母亲只好喊我。

我走到他身边，他没有闹，只是格外认真地对我说：“你们走错了，会越走越远的。”我没有反驳，只轻声应和：“您记性真好！去年我们住的酒店，确实在那边。”——我指的方向，是去年夏天我们住过三天的地方。父亲眼神渐渐犹豫，我又指着前方与母亲并肩而立的先生说：“今年我们改住这边了，是司机把咱们送到这儿的，跟着他走准没错。”父亲终于点了点头，安静地跟着我走了回来。

2.澳门的华彩与茫然

今年十一月中旬，我与先生决意带父母从珠海过关赴澳门。氹仔一隅，既是中西文化交融的鲜活缩影，亦是奢华与现代交织的璀璨展厅。威尼斯人、伦敦人、巴黎人三大度假区复刻着三地经典地标，虚实交织间尽是沉浸式的梦幻质感。对于不愿也不便乘飞机出境的父母而言，这里便是触手可及的西方图景，所以此次澳门之行，我将重心落在氹仔。

为此，我提前一个多月订好了“巴黎人”的房间，并仔细做足行程攻略，一切只为配合父母的节奏：慢慢走，慢慢看。累了就停下休息，歇好了再继续前行。不赶时间，不凑热闹——毕竟行程终章，总有舒适客房可落脚。我与先生早已商定，这趟旅程不求疾行览胜，只愿伴父母安享慢时光，愿父母在看世界的同时，双脚不累，心里不慌。

母亲的盛宴

母亲自是满心欢喜。从拱北口岸过关，虽步行近一公里，她却毫无倦色。一坐上前往“威尼斯人”的发财车（这里游人不多，无需排队），她便与邻座一位来自珠海的大姐攀谈起来，一路聊到下车，兴致盎然。

在“威尼斯人”那如梦似幻的人造天空下，她兴奋得像个孩子——以威尼斯运河为背景，她在欧式建筑前驻足，在拱桥上流连，在贡多拉船侧展颜，每一处景致都不愿错过，快门声里满是雀跃。

　　行至官也街，她寻了长条石椅坐下，手里捧着热乎的laoDay牛杂，啜饮着香甜奶茶，忽而与身旁三位湖北来的年轻男女攀谈起来，说笑声爽朗自在——后来她告诉我，那几位是湖北老乡。那一刻，她仿佛也回到了青春年华。食毕，她漫步街头，快活地接过每一份递来的肉脯与糕点，像个专业美食家般认真品评。

在银河酒店，她津津有味地看完了璀璨的钻石表演，光影流转间满眼惊艳，落幕便马不停蹄赶往水晶馆，沉浸于另一场光影盛宴。

驻足永利皇宫缆车前，音乐喷泉随旋律起落变幻，水雾裹挟光影漫开，母亲看得入了迷，静静伫立许久不愿挪步。

坐上空中缆车，她的目光与镜头仍紧紧追随着随乐声起舞的水柱，不愿错过每一秒的变幻。缆车行至二楼，下站后我们踏上一条宽阔平整的红毯坡道，见四下无人，母亲竟情不自禁地一边哼唱，一边轻舞，自在又惬意。

　　当我们穿过“伦敦人”时，已是华灯初上。眼尖的母亲又接连发现了多个打卡点：复古伦敦地铁站、遥望埃菲尔铁塔的观景台、映衬大本钟的夜景平台……每一个她都饶有兴致地加入排队的熙攘人群，耐心等待，一一拍照留念。

从“伦敦人”漫步至“巴黎人”，夜色阑珊，晕染街巷。她一路走，一路仍在不断发现心仪的取景处，抬手定格每一份心动——看她兴味盎然的模样，哪像是八十多岁的长者，分明是心怀浪漫的十八岁少女。

父亲的迷途

踏入巴黎人酒店房间，连上网线刷新步数，手机屏幕清晰跳出让人讶异的数字——母亲竟已走了近一万七千步，远远超出她平时的运动步数。

父亲的步数自然远超这个数，且丝毫不见疲态。此时才觉得腿脚酸软的母亲已躺到床上翻看着照片，他却依旧站着，眼神茫然地念叨：“这是哪儿？怎么还不回家？”

这一路，他总闷头快步往前走，若非我们再三喊住歇脚，竟不肯停下片刻。在威尼斯人，我指着头顶的天幕轻声解释，这是人造天空，靠电脑调控灯光勾勒出晨昏交替、日出日落的云卷云舒，他静静听着，如今想来，半句也没装进心里。

后来到了澳门半岛的新葡京、渔人码头，他也始终不愿多作停留，满心只剩归意。回到珠海酒店，他翻来覆去只说一句话：“怎么还没回家啊。”

　　在珠海火车站候车时，他几次偷偷问母亲：“他们怎么还不买票？不买票回不去的。”母亲一遍遍解释：“现在凭身份证就能上车，不用取票了。”他却始终失魂落魄，终于按捺不住问我：“你们怎么还不买火车票？”为了安抚他，我只好说：“我刚找妈要了你们的身份证，票已经买好了。”

他将信将疑，即便上了火车，眉宇间依旧攒着几分心事，放不下那份焦灼。

五、终章 · 看懂岁月边界

1.心安归处

回武汉第二天，我和先生去看望他们。按响门铃的瞬间，门口闪出父亲的身影，他迅速开了门——这是年轻小伙才有的敏捷。回到熟悉的家，他才彻底卸下所有不安，与旅途中那个焦灼茫然的模样，判若两人。可我心里清楚，那些我们陪他走过的路、共赴的时光，早已像被风吹散的薄雾，在他的记忆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旅行中的父亲，总是一路步履匆匆。在他固执的认知里，每一步疾行所指向的终点，都必须是那个位于武汉的、叫做“现代花园”的家。我们带他去重庆、住天堂寨、赴珠海澳门……再美的风景，再繁华的异乡，都安放不下他那颗惶惑不安的心。唯有回到武汉，回到那间熟悉的屋子，他才仿佛回到自己思想的领地，找回那份不容替代的安全与归属。

2.从远方到旧窗

母亲看着他，轻声叹道：“你们的父亲啊，再也走不出去了。”

这句裹着怅然的话里，不只是对今后不能再远行的遗憾，更是一个相伴一生的人，终于看清了命运的边界——她明白，父亲的世界，正被时光一寸寸收回，从远方退到眼前，从繁华退到旧屋，最终，会慢慢退回最熟悉的角落——那一把坐惯的椅子，这一扇朝南的窗。

附上陪伴父母的瞬间——

2025.11.13摄于珠海

东湖，是我们和父母经常到访之地。

留影于父母最爱去的武汉青山公园

留影于多次到访的安徽金寨

每一个家人过生日，四世同聚一堂。

2017.4 留影于武汉园博园

2017年因为父亲刚做完手术在家休养，没能参加女儿的婚礼。

2019 武汉黄陂一日游

2017年父亲住院了，齐聚医院为父亲祝寿。

2017.10 和友人一起接待来自老家的叔叔婶婶一家，留影于武汉青山江滩。

2017.11 与母亲的闺蜜徐奶奶留影于江夏

2018.7 留影于湖北利川，在这里避暑一周。

兴致勃勃来到利川腾龙洞，父母上不得石阶，原地歇息，存照留念。

2019.7 留影于湖北黄梅，父母在此避暑一月。

2023.4.29我们和父母到达安徽鹞落坪，5.1得知小宝降生，赶回武汉为小宝庆生。

2020.7 留影于湖北英山，在这里，我们度过二天一晚。

2023年春节时，家人齐聚一堂。

2024.10 留影于武汉天兴洲

2025.5 留影于武汉江夏里老码头

与弟弟弟媳再次来江夏里

2025.5 留影于武汉光谷空轨

2025.10 留影于武汉武昌湾

　　母亲难得发朋友圈，从重庆回来，她在朋友圈里写到:

“感谢女儿女婿陪同我们圆了多年想去重庆旅游的梦！我们乘坐大巴隔窗欣赏着沿途的美景，品尝了地道的重庆火锅，体验了当地的乡土风情，感受到了重庆独特的轻轨穿楼而过的乐趣……八十多岁高龄的我们八天时间紧跟团队一直前行，自我感觉表现良好，也又一次验证我们身体还行！真希望这并非是我最后一次旅行。”

从澳门回来，母亲又写到:

“在女儿女婿的陪同下，我们又完成了一次短暂而精致的澳门旅游。几天行程，我忘记了八十多岁的年龄，忘记了每天行程中的劳累，唯独澳门独特大气精美宫殿式的建筑风格、美丽的自然环境、独有的美食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永远难忘！”

　　母亲感谢我们，我却要感谢上帝护佑年过八旬的我的父母身体尚可自理，还能跟随我们远行！

我要学习母亲心怀温柔、向阳而行。无论年岁几何，都保持对生活的热忱，对家人的挚爱，活成温润而有力量的模样！

谨以此书，献给我最亲爱的母亲。妈妈，愿您的生命永远鲜活、明亮，身披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