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桕树的缤纷

军旗

<p class="ql-block">  已是小雪节气,上海的冬意却迟迟不肯收紧脚步,恰似一位爱美的姑娘,眷恋着斑斓衣袂,迟迟不愿换上素冬的装束,仍以浓淡相宜的色彩,为这个清寒时节缀满暖意。</p><p class="ql-block"> 乌桕树便是这冬日里最鲜活的笔触,在此时节尽显独有的韵致与气魄。叶片褪去青涩,晕染开红、黄、橙、紫的渐变,在阳光下流转着琉璃般的光泽——我竟在一棵树上,见尽春的嫩、夏的浓、秋的艳、冬的静,深深为之沉醉。但更让我魂牵梦萦的,是那段青葱岁月里,与乌桕树缠绕的荒唐与热烈。</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那是个动荡的年代,政治浪潮席卷着校园,初中的我没能在窗明几净的课堂里求知,却游荡于一场场红色运动中。我痴迷绘画与刻纸,用钢锯条细细磨成刻刀,在纸页间游刃有余。某日在报纸上瞥见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头像,便小心翼翼剪下来,一笔一划刻成纸画。有同学见了提议:“不如刻成像章,既能长久保存,还能到处印盖,多有意义。” 制作像章需得趁手材料,硬石在本地难觅踪迹,锯条磨成的刻刀也对付不了粗硬木料。隔壁木匠叔听闻,笑着支招:“乌桕木最宜做章,纹理细如丝,质地坚如石,刻出来不走形、不开裂。”</p><p class="ql-block"> 于是我揣着刻刀,跑到家附近的河边,目光落在那棵高大乌桕树的枝干上——一侧胳膊粗的枝丫斜伸而出,正是合适用料。可青翠的叶片间,竟爬满了让人毛骨悚然的洋辣子,那软体虫子浑身布满细密毒刺,被蛰上一口便痛痒钻心,大人小孩见了都退避三舍。我却揣着一股少年人的莽撞与执着,戴上草帽遮住头脸,独自攀上树干,咬着牙锯下了那截枝丫。变故突生,胳膊不慎蹭到叶片,几只洋辣子瞬间粘在衣袖上,尖锐的刺痛让我浑身发麻,爬下树时,胳膊已肿得老高。回家用万金油反复涂抹,痛感才渐渐消散;可夜里脱衣时,竟发现背上还藏着一只,那钻心的疼顺着脊梁骨蔓延,让我至今想起仍心有余悸。</p><p class="ql-block"> 在家里我把枝干去皮洗净,在通风处晾足半月,我把它锯成十来公分长的小段,蹲在屋檐下,屏气凝神雕刻毛主席的头像。刻刀在乌桕木细腻的纹理间游走,不敢有半分懈怠,没想到成品竟出奇得好——线条流畅传神,轮廓完整清晰。我满心欢喜,忍不住揣着印章在同学间炫耀。可消息传到学校红卫兵组织耳中,却成了“私刻伟大领袖肖像”的罪名,扬言要批斗我。我吓得魂飞魄散,连夜捧着印章跑到红卫兵办公室,连连认错求饶,在严厉的训斥声中,才灰溜溜地逃回了家,那截乌桕木印章,也成了不敢再触碰的往事。</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后来家里动迁,那棵见证了我少年荒唐的乌桕树,终究没能逃过被挖掘的命运。如今回想,那段岁月虽满是荒诞,却因这棵树、这枚章,变得格外清晰。</p><p class="ql-block"> 如今的上海,乌桕树早已融入寻常烟火——大小公园的湖畔、小区的绿化带、庭院的角落,总能瞥见它的身影。它不愧是“七彩之树”,红似丹砂、黄若流金、橙如霞帔、紫若烟岚,色彩交织缠绕,像一场盛大的色彩盛宴,和谐中自有层次起伏;又似被岁月磨去了锋芒,沉默伫立在时光里,宛如一个藏着故事的老者。当阳光穿过枝叶,斑驳陆离的影子投射在地上,便跨越了时空的界限,似在与大地低语,与天空对话。</p><p class="ql-block"> 忽然想起古代文人墨客的诗句:“乌桕霜前照碧梧,江南江北雁声孤。” 此刻江南无雁,却有乌桕树燃着满腔热烈,与蓝天相映成趣,一树缤纷,满是吉祥,总能唤起人对生活最纯粹的向往。</p><p class="ql-block"> 我站在树下,仰望澄蓝的天。初冬已至,寒意渐生,可这乌桕树依旧以最绚烂的姿态挺立着,仿佛一场斑斓的梦。而我,在这场梦里,被色彩浸润,被记忆包裹,也成了一个藏着岁月故事的“缤纷之人”。</p> <p class="ql-block">2025年11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