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雅斋文学社诗词书画第四十二期

任平飞

晓风残月过，雪落见春归

任平飞

夜阑人静，案头的烛火摇曳，将一卷《乐章集》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指尖摩挲过“晓风残月”四字，墨迹已随岁月淡去几分，却依旧能触到那字里行间的清寒与苍劲。窗外，寒星疏朗，月色如霜，恍惚间竟与四十年多前那个深秋的清晨重叠——那时的我，恰似一株被朔风严霜摧折的枯草，在晓风残月的凛冽中，独自吞咽着人生的荒芜。而如今，烛火映着鬓角的微光，回望来路，那些藏在晓风、残月、落雪、残花里的救赎与温暖，早已化作心底最滚烫的暖流，支撑着我走过岁月的沟壑。今夜，我愿以笔为媒，以心为墨，将这份积压半生的感激，细细铺展在纸上，献给那些曾照亮我黑暗岁月的人，献给那些以文字为灯、以善意为暖，渡我走出绝境的时光。

我生于晋北农村，自幼便在黄土坡与杂粮田的风声里长大。父母皆是地道的庄稼人，终日与黄土为伴，虽不富裕，却也能将日子过得安稳实在。我自幼偏爱读书，总爱躲在土窑的炕角，捧着一本借来的诗词集，在北风的呼啸中，与古人对话。那时的我，以为人生便如北方的盛夏，虽短暂却热烈，永远是晴空万里，暖意融融。可命运的齿轮，总在不经意间，将人推向意想不到的深渊。

十三岁那年，一场罕见的暴雨连下数日，冲毁了我们赖以生存的田地，也冲碎了我安稳的童年。父亲为了抢救已经收割回家的谷子，被坍塌的窑洞砸伤了腿，从此母亲终日奔波于卫生院与临时搭建的窝棚之间，原本黝黑的脸颊，渐渐失去了血色。家里的顶梁柱轰然倒塌，生活的重担瞬间压在了单薄的母亲肩上，也压在了我的心头。那段日子，我仿佛坠入了无边的黑暗，白天在学校强装镇定，夜晚却躲在窝棚的角落，听着父母压抑的叹息，默默流泪。成绩一落千丈，同学的嘲笑、老师的惋惜，如同无数根针，扎在我的心上。我开始变得沉默寡言，甚至萌生了辍学的念头，只想早日扛起锄头，为家里分担压力。

深秋的一个清晨，天还未亮，我便独自走出窝棚，漫无目的地游荡在村口的土路上。晓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着黄土碎屑，吹得我瑟瑟发抖；天边的残月尚未隐去，清冷的月光洒在干裂的土地上，泛着一层凄清的白光。路边的杨树叶早已落尽，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摇曳，如同我支离破碎的心情。就在这时，我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是我的语文老师——陈老师。陈老师是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头发早已花白，却总是精神矍铄，一双眼睛里满是温和与智慧。他是我唯一的精神寄托，每当我遇到困难时，总会向他倾诉。

陈老师走到我身边，没有问我发生了什么，只是默默地递给我一个热乎乎的玉米面窝头，然后坐在我身边，望着天边的残月，轻声说道：“你看这晓风残月，看似凄清，却也藏着别样的风骨。柳永笔下的‘杨柳岸，晓风残月’，写尽了离别之苦，却也道尽了人生的常态。人生就像这月亮，有圆有缺；就像这晋北的风，有烈有柔。关键在于，我们要学会在残缺中寻找坚韧，在困境中坚守希望。”我接过窝头，咬了一口，温热的粗粮顺着喉咙滑下，温暖了我冰冷的身体，也温暖了我孤寂的心灵。陈老师从口袋里掏出一本泛黄的诗词集，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诗句对我说：“你看这句‘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郑板桥写竹，实则写人，越是历经风雨，越要挺直脊梁。我们庄稼人的孩子，就该有这股韧劲，又有什么理由放弃呢？”

从那以后，陈老师便成了我生命中的引路人。他知道我喜欢文学，便经常借给我各类书籍，从唐诗宋词到中外名著，从散文随笔到小说传记。每个周末，我都会去他的土坯房里，和他一起探讨书中的故事，分享自己的感受。他从不给我讲大道理，只是用书中的人物与情节，引导我思考人生的意义。记得有一次，我读完保尔·柯察金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名言：“‌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会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样，在临死的时候，他就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这句话深刻阐述了生命的珍贵与人生价值，激励人们珍惜时间、追求有意义的生活，陈老师笑着对我说：“保尔柯察金在双眼严重残疾的情况下历经磨难，却从未放弃对生活的热爱，对理想的追求。你现在遇到的困难，与他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雪落花残，看似是凋零，实则是为了来年的破土。人生亦是如此，挫折与磨难，不过是成长的必经之路。”在他的陪伴与引导下，我渐渐走出了阴霾，开始学会用文字记录自己的心情，那些曾经压抑的情绪，在笔尖流淌的瞬间，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高中毕业后，我考入了一所离家千里的大学，选择了汉语言文学专业。远离故土的日子，孤独与迷茫再次袭来。陌生的环境、繁重的学业、复杂的人际关系，让我再次陷入了困境。每当夜深人静时，我总会想起陈老师，想起他递给我的那本诗词集，想起他温和的话语。于是，我开始泡在图书馆里，在文字的世界里寻找慰藉。读苏轼的“一蓑烟雨任平生”，我学会了豁达；读辛弃疾的“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我学会了坚韧；读鲁迅的“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我学会了担当。文字如同一位忠实的朋友，陪我熬过了无数个孤独的夜晚，也让我渐渐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方向。

大学期间，我遇到了一位志同道合的挚友，她叫苏晚。我们相识于一次文学沙龙，她性格开朗，热情大方，与内向的我截然不同。但相同的文学爱好，让我们很快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每当我陷入迷茫与困惑时，她总会耐心地倾听我的烦恼，用她的乐观与积极感染我。记得有一年冬天，我因为一篇论文屡屡受挫，心情低落至极。苏晚拉着我，来到学校的后山。那时，天空正飘着鹅毛大雪，山坡上的松柏被积雪覆盖，唯有几株山杏树，枝桠上残留着未落尽的残花，在风雪中微微颤动，却依旧透着几分倔强的生机。“你看这雪落花残，”苏晚指着山杏树说道，“山杏在寒冬里历经风雪，虽落了花，却在枝桠里藏着来年的花苞。你的论文就像这山杏，虽然现在遇到了困难，但只要你坚持下去，不断修改完善，一定能写出优秀的作品。”她的话如同一束光，照亮了我心中的黑暗。在她的鼓励与帮助下，我重新振作起来，查阅了大量的资料，反复修改论文，最终，这篇论文不仅获得了学校的优秀论文奖，还发表在了核心期刊上。

毕业后，我成为了一名语文老师，就像当年的陈老师一样，我希望能用文字的力量，照亮更多孩子的人生。工作中，我遇到了各种各样的学生，有调皮捣蛋的，有内向敏感的，有成绩优异的，也有基础薄弱的。但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学生，我都会耐心地引导他们，鼓励他们多读书，多写作，让他们在文字的世界里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与价值。记得有一个叫林墨的学生，他性格孤僻，成绩很差，总是独来独往。我发现他很喜欢写东西，便经常关注他的作文，在他的作文本上写下鼓励的话语。有一次，他在作文中写道：“我就像一株被冻僵的野草，在寒风里默默枯萎，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看到这句话，我的心里一阵酸楚。我找到林墨，和他聊起了自己的成长经历，聊起了陈老师对我的影响，聊起了文字的力量。我对他说：“每一株草都有返青的时节，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即使你现在像一株残草，只要你心中有光，努力生长，总有一天，你会在春风里焕发生机。”从那以后，林墨开始主动和我交流，他的作文写得越来越棒，性格也渐渐开朗起来。后来，他考上了自己理想的大学，选择了新闻专业，他说，他希望能用文字，记录生活中的美好与温暖，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如今，四十多年过去了，陈老师已经离世，苏晚也早已成家立业，我们虽然相隔千里，但时常保持着联系。每当我遇到困难与挫折时，总会想起他们，想起那些藏在晓风残月、雪落花残里的温暖与鼓励。那些曾经的痛苦与迷茫，早已在岁月的沉淀中，化作了成长的养分，让我变得更加坚强与豁达。我深知，没有陈老师的引导，没有苏晚的陪伴，没有文字的救赎，就没有今天的我。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月光透过雪幕，洒在案头的诗词集上，“晓风残月”四个字依旧清晰可见。我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雪中的世界，远山如黛，近树披银，心中充满了感激。感激陈老师，是他用文字为我打开了一扇窗，让我看到了世界的美好；感激苏晚，是她用友谊温暖了我的岁月，让我感受到了人间的真情；感激文字，是它陪我熬过了最难的日子，让我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

晓风残月，虽清冷孤寂，却藏着直面困境的勇气；雪落花残，虽看似凋零，却孕育着来年的生机。人生亦是如此，总有起起落落，总有悲欢离合，但只要心中有光，有温暖，有坚持，就总能在黑暗中找到光明，在困境中迎来希望。这份“残缺”，不是遗憾，而是生命的底色，它让我们懂得珍惜，懂得感恩，懂得在平凡的日子里，寻找不平凡的意义。

把记得去年深秋，我回到了故乡。曾经的老屋早已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整齐的砖房；村口的土路铺成了柏油马路，田埂上的杨树依旧挺拔，北风掠过谷子地的声响，依旧回荡在旷野里。我来到陈老师的墓前，献上一束他最爱的野菊花。墓碑上，陈老师的笑容依旧温和，仿佛在对我说：“孩子，你看，晓风残月过后，便是旭日东升；雪落花残之后，便是春风送暖。”那一刻，我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泪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墓碑前的黄土里，仿佛在诉说着我无尽的思念与感激。

如今，我也已年过六十，鬓角早已染上了风霜。但每当我回想起站在讲台上，看着学生们渴望知识的眼神，我便会想起陈老师当年的模样，想起他对我的期望。我知道，我不仅是一名语文老师，更是一名文化的传承者，一名温暖的传递者。我要用自己的余生，将陈老师给予我的温暖与力量，传递给更多的孩子，让他们在文字的世界里，找到属于自己的光。

夜已深，烛火依旧摇曳。我提笔落字，将这份发自肺腑的感激，融入这篇文字之中。愿这篇文章，能跨越岁月的长河，传到陈老师的耳边，让他知道，他当年播下的种子，早已在我的心中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愿这篇文章，能让更多的人明白，人生中的“残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面对“残缺”的勇气；愿我们都能在晓风残月中坚守初心，在雪落花残中静待花开，愿人间处处皆温暖，岁月时时皆温柔。

最后，我想对所有曾在我生命中留下温暖印记的人说一声：谢谢你们。是你们，让我在人生的道路上，不再孤单；是你们，让我在面对困境时，勇往直前；是你们，让我懂得了什么是爱，什么是感恩，什么是生命的意义。往后余生，我愿以感恩之心，面对生活中的每一份“残缺”，也愿以温暖之手，帮助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将这份爱与温暖，永远传递下去。

清雅斋文学社征稿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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