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雨轩小说分享:《钓鱼》(859#)

昨夜星辰

2025~11~27日上午制作

钓鱼(短篇小说)

昨夜星辰



晨雾如纱，缓缓拂过沉睡的湖面。柳方诚的黑色轿车沿着蜿蜒的土路驶来，惊起了芦苇丛中的几只白鹭。他关掉引擎，车内瞬间被一种厚重的寂静笼罩。这是他三个月来第一次休假——如果这勉强算休假的话。



他打开车门，清晨微凉的空气立刻涌了进来，带着湖水特有的湿润气息。后备箱里，渔具整齐地摆放着，每一件都价值不菲，却已蒙上一层薄灰。他小心地取出那根定制的碳素鱼竿，手指轻轻抚过竿身上的细微划痕——那是去年夏天和儿子最后一次钓鱼时留下的。



沿着被露水打湿的小径，柳方诚走向那个他熟悉的钓点。脚下的泥土柔软而富有弹性，两旁杂草上的蛛网缀满了晶莹的露珠，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烁如钻石。这是他多年来找到的最佳位置，岸边一棵歪脖子柳树是绝佳的标记。



然而今天，柳树下已经有人了。



柳方诚停下脚步，微微皱眉。那是个他从未见过的老人，正坐在他那把旧折叠椅上——没错，就是他那把，椅背上那道蓝色补丁是他亲手缝上的。老人身旁放着他的渔具箱，手里正握着他最爱的那根手竿。



“您好，”柳方诚走近，尽量让声音保持平和，“这是您的装备吗？”



老人抬起头来。他的脸庞像是被岁月精心雕刻过的核桃木，每一道皱纹都深深刻着年轮的印记。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清澈，宛如湖水最深处的透明，仿佛能看透水面下的一切动静。



“鱼不在乎鱼竿是谁的，”老人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它们只关心饵是不是真的。”



柳方诚一时语塞。他在老人身旁的空地上铺了块帆布，坐下时注意到老人的钓鱼方式很特别——手腕的抖动极其轻微，鱼线在水面划出的弧度完美得像是经过计算。



“您经常来这里？”柳方诚边组装自己的鱼竿边问。



“偶尔。”老人回答，眼睛始终注视着水面的浮漂，“今天是个好日子，你会钓到想要的。”



话音刚落，老人的浮漂突然下沉，他手腕轻抖，一条银光闪闪的鲫鱼被提出了水面。鱼儿在空中挣扎扭动，鳞片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



“漂亮的家伙，”老人轻声赞叹，小心地将鱼从钩上取下，手指轻柔得像是在抚摸婴儿的脸颊，“但不是你要的，对吧？”



柳方诚愣住了。“您怎么知道我在等什么？”



老人笑了笑，眼角皱纹舒展开来，像阳光下的湖面涟漪。“每个人来钓鱼，等待的东西都不一样。”



晨光渐强，湖面苏醒过来。蜻蜓低飞点水，留下短暂涟漪；远处，一群野鸭划过水面，留下一道道渐行渐远的水痕。柳方诚调整了下钓位，将鱼饵准确地抛向一片水草边缘。



老人话不多，但每句都意味深长。他告诉柳方诚，自己钓鱼已有六十年，从湍急的黄河到宁静的西湖，从北国的冰钓到南海的船钓，都留下过他的足迹。



“但我来这里只为了等一条鱼。”老人说，目光依然停留在水面上。



“什么样的鱼？”



“最大的那种。”老人神秘地笑了笑，“也是最小的那种。”



中午时分，阳光直射湖面，柳方诚打开背包，取出妻子准备的三明治。老人分享了他的热水壶，里面是浓郁芬芳的茉莉花茶，香气扑鼻。他们边吃边聊，柳方诚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向这个陌生人吐露了心事——那个让他连续失眠的项目，那个处处与他作对的张经理，还有昨夜与妻子的争吵。



“你知道吗，”老人慢条斯理地说，手指轻轻摩挲着热水壶的边缘，“钓鱼最难的，不是技术，不是装备，而是等待的耐心和判断时机的智慧。有时候，你等了很久，以为浮漂在动，其实只是水波；有时候，真正的机会来了，你却因为分心而错过。”



下午，柳方诚的手机响了三次。他看了眼屏幕上跳动的“张经理”三个字，轻轻按了静音。



“不接吗？”老人问，目光依然停留在湖面上。



“不了。他们能处理。”



老人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太阳开始西斜，湖面染上了橙红色的光泽。柳方诚一整天的收获只有两条小鲫鱼，但他感到一种久违的平静，仿佛这些日子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片刻松弛。



“我要走了，”老人突然说，开始缓慢地收拾渔具，“天快黑了。”



柳方诚看了看表，才下午四点。“还早啊。”



“对我来说，已经晚了。”老人站起身，把折叠椅和渔具递给柳方诚，“谢谢你的装备。”



“不客气。您怎么回去？需要我送您一程吗？”



老人摇摇头，指向西边。“有人来接我。记住，年轻人，钓鱼不只是关于你能得到什么，更是关于你能放下什么。”



柳方诚看着老人沿着湖岸走向西边那片白杨林，身影渐渐融入树林的阴影中。他重新坐下，回味着老人的话。湖面现在平静如镜，倒映着天空中第一颗出现的星星。



就在这时，浮漂动了。



不是平常那种试探性的轻点，而是果断的下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柳方诚下意识地提竿，鱼竿瞬间弯成了一个危险的弧度。线轮吱吱作响，渔线被猛烈地拽出。他稳住脚步，开始与水下那个看不见的力量周旋。



十五分钟后，一条他从未见过的大鲤鱼浮出了水面。它至少有二十斤重，金色的鳞片在夕阳的余晖中闪闪发光，像一块移动的琥珀。柳方诚小心翼翼地把它引到岸边，用抄网捞起。



这是他的纪录。他应该拍照留念，然后把鱼带回家。但看着那条鱼在抄网中挣扎的样子，柳方诚突然想起了老人的话。



他蹲下身，轻轻地把鱼从网中取出。鱼的鳃盖一张一合，黑色的眼睛映照着渐暗的天空。



“你也不是我要的。”柳方诚轻声说，然后把鱼放回了湖中。



鲤鱼摆尾，溅起一小朵水花，然后消失在深色的湖水中。



回家的路上，柳方诚摇下车窗，让晚风灌进车内。他感到一种奇特的轻松，仿佛那条离去的鱼带走了他心中某种沉重的东西。当他开车驶离湖边时，在后视镜中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老人，站在他们钓鱼的地方，手里拿着鱼竿，正向他挥手告别。



柳方诚按了下喇叭回应，然后拐上了主路。



第二天早上，办公室里的喧嚣一如既往。柳方诚的助理匆匆走进来。



“昨天您去哪儿了？王总找您一下午！还有，张经理把您的项目方案全改了，简直是...”



柳方诚抬起手打断了助理。“没关系。召集项目组，一小时后开会。”



助理惊讶地张了张嘴，然后点点头离开了。



午休时，柳方诚来到公司附近的小公园，那里有个不大的池塘。他坐在长椅上，看着水面上的光影。一个年轻人走过来，手里拿着一罐饮料。



“今天真热，是吧？”年轻人说。



柳方诚点点头。“是啊。但这里很舒服。”



“您经常来这儿？”



“第一次。”柳方诚笑了笑，“但也许以后会常来。”



他回到办公室后，查了查昨天那个湖的资料，想看看是否有什么关于那位老人的信息。搜索结果中，一篇本地新闻的旧文章引起了他的注意：



“著名企业家、钓鱼大师周文山逝世，享年82岁”



柳方诚点开链接，照片上的人正是昨天与他一起钓鱼的老人。文章说，周文山是本地最成功的企业家之一，六十岁退休后全身心投入钓鱼运动，写了两本关于钓鱼哲学的书籍。他生前最爱的钓鱼地点就是城郊的明月湖。



而文章的发布日期，是三天前。



柳方诚靠在椅背上，久久不能平静。他走到窗前，看着远处的城市轮廓。然后，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妻子的电话。



“这周末，”他说，“我想带你和孩子去郊外玩。我知道一个很美的湖，我们可以一起钓鱼。”



电话那头，妻子的惊讶中带着喜悦。“你终于愿意休息一天了？而且，你什么时候又开始钓鱼了？”



柳方诚看着窗外，一片云彩正缓缓飘过天空。



“昨天，”他说，“我重新学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