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作家的书房》</p><p class="ql-block">——一半是凌乱,一半是心安,是大师的教诲,是学子的教室。</p> <p class="ql-block">文/徐鹿川</p><p class="ql-block">十六岁那年的一个黄昏,我在作业本的背面写下第一行分行的句子。自那以后,诗成了我通往世界的密道,而书,成了我青春里最忠实的伙伴。工作后,每月工资大半都献给了书店,卧房中渐渐立起四个竹架。新竹的清气与油墨的沉香交织,是我年少时光中最熟悉的味道。</p><p class="ql-block">到了该成家的年纪,父亲在一次晚饭后不经意地问:“这些年来,可存下些钱没有?”</p><p class="ql-block">我低声答:“五千多块。”</p><p class="ql-block">他先是一怔,随后眼角的皱纹如秋日的湖水般缓缓舒展:“你啊,心思都落在那些字纸上了。结婚的事,你别操心,我来张罗。”</p><p class="ql-block">那不是简单的宽容,而是一种更深的理解——他看见了文字在我生命中的重量。这份懂得,比任何实质的支持都更沉重,让我在后来的岁月中,从不敢轻易辜负。</p><p class="ql-block">年岁渐长,书房自成天地。推开房门,是那“书叠着书”的景象:书架早已不堪重负,典籍从底层直垒至顶端,仿佛轻轻一触便会倾泻而下。书架满了,书便向四处蔓延——墙角垒起半人高的书塔,窗台堆着未启的新卷,地板上的书堆间只容一人侧身而过。上万册藏书,以中外名著为主,诗歌区域更是重重叠叠,不同语言的诗集相依相偎。</p><p class="ql-block">书房中央的实木书桌,如一座被书海环抱的岛屿。桌面上稿纸散乱,茶盏旁,里尔克的诗册与《庄子》安然为邻,页边爬满了红笔划下的痕迹。这便是我的城池:一半是触目可见的凌乱,是思绪交锋后真实的战场;另一半,却是难以言喻的心安。</p><p class="ql-block">这心安,既来自父亲那句“我来张罗”所铺就的基石,也来自满屋的“在场者”。但丁的神曲、莎士比亚的悲剧、歌德的咏叹,与鲁迅的铮铮铁骨、张爱玲的透骨苍凉、曹雪芹的“满纸荒唐言”在此交融共生。他们不是冰冷的姓名,而是我日夜请益的导师。</p><p class="ql-block">名义上,这是我的书房。实际上,当书籍多到需要将车库辟为第二书库,当书册如候鸟般随写作题材在两处迁徙,这里早已超越了一室之限,成为我精神构成的映照,是与千年导师比邻而居的乌托邦。我不是主人,只是这跨越时代的“导师圈”中,永远的学子。</p><p class="ql-block">因此,这方被书籍从地面到天花板完全占据的天地,既容纳了文学世界的缩影,也有我长年累月独坐的寂静身影,更托得起与先贤的对话。我笔下的每一行字,皆是从这片被东西方经典浸润的土壤中生长而来的树,蕴着人间的悲欢;是山,刻着世道的苍桑;是河流,涌动着期望,和一代代相传的故事。</p><p class="ql-block">这些文字,是父亲那句“我来张罗”最深长的回响,是此生挚爱从未停息的共鸣,亦是与大师巨匠灵魂相遇时,那些或深沉或激情的生命笔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