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崖遗韵:张星爛的双楼传奇 (故事)

长弓

<p class="ql-block">洪崖遗韵:张星爛的双楼传奇</p><p class="ql-block"> (故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康熙十四年的五月,中原大地刚褪尽春寒,密县大隗镇的双楼村外,麦田泛着青黄相间的波浪。一户张姓人家的茅屋里,传来婴儿响亮的啼哭,父亲张齐望着襁褓中眉眼周正的孩子,想起昨夜梦见流星坠入院中,便为他取名“星爛”,字明辰,寄望他日后能如星辰般璀璨,照亮门楣。谁也未曾料到,这个诞生于农耕人家的婴孩,会在七十四载后,成为让双楼村载入方志的人物,更留下一段跨越数百年的洪山张氏家族传奇。</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 张星爛的先祖,是明初从山西洪洞县迁来的移民。那时的中原历经战火,土地荒芜,张氏先祖拖家带口,随着浩荡的迁徙队伍,在密县这片土地扎下根来。传到六世张子忠时,正值明末乱世,李自成的义军余部李际遇在密县、新郑、登封一带往来袭扰,百姓惶惶不可终日。乡邻们见张子忠为人果敢,又懂些拳脚,便推举他主持寇寨的防务。</p><p class="ql-block"> 那寇寨建在土坡之上,夯土的寨墙不算高大,却关乎着周遭数十户人家的性命。张子忠领着张氏、王氏、寇氏的青壮,白日加固寨墙,夜里轮流值守。有次乱兵趁夜来袭,火把映红了半边天,张子忠站在寨墙上,挥着大刀喊:“守住寨门,就是守住家!”他身先士卒,砍倒了第一个爬上寨墙的乱兵,乡邻们受他鼓舞,砖石、箭矢齐发,硬是把乱兵打退了。这场保卫战让张子忠成了当地的传奇,也让张氏家族在乡里有了声望。</p><p class="ql-block"> 到了七世祖、八世祖时,张氏子弟不再只知耕作与武备。张凤羽考中了生员,虽未入仕,却让家族里飘起了墨香;张凤翔更走出密县,做了湖南蓝山县的典史,虽只是个掌管缉捕、监狱的小官,却为张家敲开了仕途的一角。张星爛的父亲张齐,一生未曾考取功名,直到儿子中举后,才得了个正八品的顶戴,这是朝廷对功名之家的恩荣,也是张齐晚年最看重的体面。母亲张氏与丈夫同庚,性情温婉,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只是谁也说不清,她望着儿子挑灯夜读时,心里是否藏着与丈夫同样的期盼。</p><p class="ql-block"> 张星爛的少年时光,就像洧水河的流水,悄然淌过却没留下多少痕迹。乡邻们只记得他总爱坐在老槐树下看书,太阳落山了还不肯挪窝;有时又会沿着河岸走很远,回来时衣襟上沾着草叶,眼神里却亮闪闪的。没人知道他那时在想些什么,或许是在琢磨书中的经义,或许是在眺望远方的世界。直到三十七岁那年,他走进了县学的大门,人们才猛然惊觉,这个沉默的汉子,原来一直憋着一股劲。</p><p class="ql-block"> 康熙五十一年,张星爛进学成为生员,这在看重功名的乡里,已是件值得庆贺的事。可他并未停下脚步,五年后的丁酉科乡试,他一路过关斩将,最终以第十二名的成绩高中举人,更位列“五经魁”之一。消息传回双楼村,张齐家的院子里挤满了前来道贺的人,张齐穿着那件崭新的八品顶戴官服,笑得合不拢嘴,连说“祖宗显灵,祖宗显灵”。张星爛站在父亲身旁,脸上带着谦逊的笑意,心里却清楚,这只是开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中举后的张星爛,并未立刻踏上仕途。雍正三年,他与族人正阳县训导张星耀、生员张星煜一道,着手编修《张氏世谱》。在那个宗族观念极重的年代,修谱是件关乎家族传承的大事。他们翻找旧牒,走访族中老人,将分散在各地的张氏支脉一一厘清。张星爛主笔撰写序言,字里行间既有对先祖迁徙创业的追怀,也有对后世子孙的劝诫:“莫忘先祖筚路蓝缕之艰,当守耕读传家之本。”这部族谱修好后,被郑重地存放在始祖墓地,成为维系张氏血脉的纽带。</p><p class="ql-block"> 直到乾隆八年,五十七岁的张星爛才迎来仕途的起点——被任命为山东清平县知县。清平县地处漕运要津,马颊河穿境而过,商船往来不绝,本是个富庶之地,可张星爛到任时,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河道淤塞严重,大船常在此搁浅,沿岸百姓因水患连年歉收,而地方官吏却只顾中饱私囊,对民生疾苦视而不见。</p><p class="ql-block"> 他先沿着马颊河走了三天,从上游的堤坝到下游的渡口,每处淤塞点都做了标记。有老农告诉他:“大人,这河三年前还能行船,就是这几年没人管,淤泥快把河底填平了。”张星爛听着,眉头拧成了疙瘩。回到县衙,他立刻召集乡绅与官吏,提出疏浚河道的计划。有人劝他:“大人刚到任,何必急着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他却沉声道:“河道不通,漕运受阻,百姓无收,这知县当得还有何意义?”</p><p class="ql-block"> 工程开工那天,张星爛亲自到河边监工。他看到百姓们赤着脚在泥水里挖淤,便让人煮了姜汤送到工地;有官吏想克扣工料钱,被他当场查实,杖责二十后革职查办。百姓们见新知县动了真格,又体恤下情,干活的劲头更足了。整整三个月,马颊河上热火朝天,淤泥被一车车运走,河道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宽阔。当第一艘商船顺利通过疏浚后的河道时,沿岸百姓放起了鞭炮,有人喊:“张大人是青天大老爷啊!”</p><p class="ql-block"> 治河的同时,张星爛也没放过那些盘剥百姓的贪官污吏。他微服私访时,发现有粮差借征收漕粮之机,私自抬高粮价,便将粮差抓来审讯,搜出的赃银全部返还百姓。有个乡绅勾结县丞,霸占了孤儿寡母的田产,张星爛查清事实后,不仅让乡绅归还田产,还将县丞贬为庶民。这些举动震慑了全县的官吏,清平县的风气为之一变。</p><p class="ql-block"> 乾隆九年,张星爛又被任命为甲子科山东乡试同考试官。在贡院的考场上,他仔细审阅着每份试卷,看到有学子在文中针砭时弊、提出真知灼见,便会忍不住点头称赞。如今国家图书馆里保存的《乾隆九年甲子科山东乡试录》,或许就记录着他当年批阅过的那些名字。他想起自己当年乡试的情景,更明白这些试卷背后,是多少学子十年寒窗的期盼。</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张星爛在清平县的政绩,渐渐传回了双楼村。乡邻们都为出了这样一位能干的父母官而自豪,可没过多久,村里却因为他起了一场风波。</p><p class="ql-block"> 那时张星爛已在乡里颇有声望,便想盖座新宅,恰逢邻村的李姓商人也有此意。李家是当地的富户,靠着贩盐发家,家底殷实,见张星爛要盖房,便提出要与他做邻居,两家宅子并排而建。张星爛想着都是乡里乡亲,便答应了。</p><p class="ql-block"> 开工后,两家的匠人却渐渐看出了差别。张家对待匠人十分宽厚,每日三餐都有肉有酒,工钱也是一文不少,还时常给匠人添些茶水点心;李家却截然相反,饭菜清汤寡水,有时还克扣工钱,匠人稍有不满,李家的管家便会呵斥。</p><p class="ql-block"> 有天夜里,张家的老木匠偷偷对工友说:“张大人待咱们不薄,咱得对得起这份情意。”于是,他们砌墙时,每层都多抹了些灰泥,砖缝填得严严实实,墙体也比寻常要厚实几分。而李家的匠人心里有气,干活便有些敷衍,墙砌得又薄又松。</p><p class="ql-block"> 等到房屋封顶时,怪事出现了:两家宅子明明是同时开工,样式也差不多,可张家的楼却比李家高出了整整一层。站在村口望去,张家的楼巍峨挺拔,李家的楼却显得有些低矮。李商人见了,心里又气又急,他觉得张星爛是故意压自己一头,便找到张星爛理论,话里话外满是嘲讽:“张大人如今是朝廷命官,盖个楼都要高人一等啊!”</p><p class="ql-block"> 张星爛知道他误会了,解释说:“我并未要求增高,许是匠人施工时有所不同。”可李商人哪里肯信,觉得自己丢了面子,竟一纸诉状告到了县衙,说张星爛仗势欺人,违规建宅。</p><p class="ql-block"> 县衙的知县听说被告是在外做官的张星爛,心里也犯了难。升堂那天,李商人哭天抢地,说张家仗势欺人;张星爛却平静地呈上了两家建房的图纸,又请来了双方的匠人作证。张家的匠人说:“是我们自愿把墙砌得厚实,每层多了几寸,日子久了,自然就高出一截,与张大人无关。”李家的匠人也红着脸承认,自己因不满李家苛待,干活确实没尽心。</p><p class="ql-block"> 知县听后,心里已然明了,便判李家败诉,还劝他:“张大人并未违规,反倒是你待人刻薄,才落得如此。邻里之间,当以和为贵。”李商人虽心有不甘,却也只能认了。</p><p class="ql-block"> 这场官司让“双楼”的名字传遍了周边乡镇,人们都说,张家的楼高出一层,不是仗势,是人心所向。后来,“双楼”便成了村子的正式名称,这个故事也一代代流传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 乾隆十四年的春天,双楼村外的铁荔寨前格外热闹。一座青石牌楼正在紧锣密鼓地建造,牌楼的立柱上雕刻着精美的龙纹,横梁上悬挂着“圣旨”匾额——这是朝廷为表彰张星爛的功绩而特批建造的旌表牌坊。年过七旬的张星爛从清平县卸任回乡,看着工匠们忙碌的身影,抚摸着冰冷的青石,想起自己一生的起伏,眼眶不禁有些湿润。</p><p class="ql-block"> 三个月后,牌坊建成。最上面“名登天府”四个大字苍劲有力,乡邻们都说那是乾隆皇帝亲笔题写的;两边柱子上的对联“治河安澜泽被一方,修谱传家福荫万代”,据说是当朝“宰相”刘墉所书。张星爛站在牌坊下,接受乡邻们的祝贺,阳光透过匾额照在他的脸上,满是岁月的沟壑,却也透着满足的笑意。他知道,这份荣光是对自己一生最好的注解。</p><p class="ql-block"> 同年七月十二日,张星爛走完了七十四载的人生。他的正室陈氏已于三年前离世,陈氏生于康熙十七年,与他相伴数十载,勤俭持家,深受族人称颂;侧室赵氏在他死后,也合葬于双楼张氏新茔。他的三个儿子居东、居丙、居壬,按照他的遗愿,将他葬在父亲张齐身旁——那是他当年为父亲选址的新茔,占地二亩四分,背山面水,风水极好。</p><p class="ql-block"> 张星爛的后裔,并未沿着他的仕途之路走下去,反而在商场上崭露头角,成了富甲一方的商人。到了清末,族中出了个叫张洪曹的子弟,却染上了挥霍无度的恶习。据传他曾坐着船沿着洧水河顺流而下,到新郑、鄢陵一带“撒钱”,看百姓哄抢的模样取乐。有人说他是疯了,也有人说那是他败光家产的疯狂之举。</p><p class="ql-block"> 民国时期,双楼村被称为“双楼国”,周济安担任治安大队长,横行乡里。曾经风光无限的张家,此时已然没落,子弟们和普通百姓一样,饱受欺凌,再无当年张星爛在世时的体面。</p><p class="ql-block"> 建国初期,张星爛的故居还完好无损,青砖灰瓦的院子里,还能看到当年的格局。上了年纪的人还记得,正屋的墙上挂着张星爛的画像,穿着官服,目光炯炯。如今,只剩下三间瓦房,仍由他的后裔居住,在岁月的风雨中静静伫立。</p><p class="ql-block"> 那座曾经象征荣光的砖雕牌楼,命运更为坎坷。五六十年代,牌楼被拆除,青砖被运去盖了双楼小学,石头做了提灌站的地基,刻着“圣旨”的横额则被掩埋在泥土里。九十年代,族人张俊超偶然听说某户人家的猪圈墙上有块刻着字的石头,跑去一看,正是那“圣旨”横额,连忙将它运回洪山庙东的张氏祠堂保存,才让这仅存的遗物得以留存。</p><p class="ql-block"> 张氏先茔原本在洪山庙,张星爛为父亲另择新茔后,这里便成了张氏族人的长眠之地。上世纪平整土地时,有人挖到了张星爛的坟墓,是青砖漫顶的砖墓,坚固异常。八十年代,族人在一户人家的门口,发现了三通被当作过门石的墓表——那是张星爛的墓志铭,已被踩了十多年,字迹模糊。大家小心翼翼地将其运回,因原址已被民房占压,便立在了不远处的空地上,算是让这位先祖在百年后,重新“见”到了阳光。</p><p class="ql-block"> 如今,站在双楼村的土地上,早已看不到当年的牌楼与故居,只有老人们口中的传说,还在诉说着张星爛的故事。那座存放在祠堂的“圣旨”横额,虽已斑驳,却依然能让人想起,三百多年前,那个叫张星爛的举人,如何从这片土地走出,在清平县的河道上留下足迹,又如何带着一身荣光,回到故乡的怀抱。他的故事,就像洧水河的流水,虽历经沧桑,却从未真正远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