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水 脉</b></p> <p class="ql-block"> 又是清明时节,天空飘洒着一些细雨,让赧水河面起了些薄雾,也教人心绪寂静。</p><p class="ql-block"> 赧水依旧不急不缓地流着,透过薄雾,水色比记忆里清澈了许多。岸边的土路早已铺了水泥,通向山外的世界。只是赧水西岸观音形那片祖坟地,在赧水的润泽下,草木愈发蓊郁。</p> <p class="ql-block"> 已头发花白的柳伢子带着自己的儿子思政,六岁的孙子远航,站在父母合葬的墓前。墓碑庄重朴素,一如父母生前为人。他劈去坟上的野草后仔细擦拭着碑上的浮尘,将那束在路边采来的白色雏菊轻轻放下。孙子第一次上坟,好奇地问:"爷爷,这就是您故事里讲的,会做米头粑粑的太奶奶,和当过'主席'的太爷爷吗?"</p><p class="ql-block"> 陈善学点点头,眼眶有些发热,鼻头有些发紧。他推了推老花眼镜,视线越过坟茔,仿佛能看到母亲佝偻着腰在灶台前忙碌,父亲沉默地扛着犁耙走向田埂的身影。那些苦难的、温暖的、细碎的往事,隔着数十年的光阴,此刻仍然清晰得如同赧水河底的鹅卵石。</p><p class="ql-block"> 母亲没能等到儿女们真正"有出息"的那天,没能享上一天的清福。父亲在母亲去后,那场庙会上的嚎啕大哭,是他一生中极少有的情感溃堤,也是他对命运最后的、温柔的抗议。他们的一生,如同这湘西南大地上的无数农民,被时代的洪流裹挟,在贫瘠的土地上挣扎求存,汗水摔成八瓣,才勉强喂饱了一群儿女。</p> <p class="ql-block"> 然而,他们留下的,又岂止是生命的延续?</p><p class="ql-block"> 陈善学看着身边已然成家立业的儿子,看着懵懂却明亮的孙儿。那份来自父母,溶在血液里的诚实、善良、坚韧与宽厚,如同赧水隐秘的水脉,在地下无声流淌,悄然滋养着一代又一代。弟弟善浩的两个儿子,果然如邻里当年羡慕的那般,一表人才,如今也凭自己的本事在大湾区成家立业。大妹学清听到“豆腐哟”的吆喝,心头依然会为之一颤。而他自己,无论在军营还是转业地方,始终铭记着舅舅“要记住赧水的泉眼,千万不要忘本”的告诫,秉承着父亲宠辱不惊的人生态度,一路历经风霜,始终挺直了脊梁。</p> <p class="ql-block"> "走吧。"思念毕,他轻声吩咐家人。</p><p class="ql-block"> 下山的路变得好走了。曾经的"牛汁凼"变成了平坦的村道,曾经的茅草屋被一栋栋砖瓦小楼取代。精准扶贫的政策像一场甘霖,让这偏远的山村焕发出新的生机。中秋节的月饼,不再用米头粑粑代替;月子里的餐食,告别了老南瓜和着荞麦粉的苦涩;平日的饭桌上,米饭和肉食已是寻常。</p> <p class="ql-block"> 他再次攀上紫田岩,寻找到外公肖老大垒砌的那口赧水井。井沿的石围子被修葺过,旧竹笕虽然发黑了,井水却依然清冽,只是不再有人挑水家用,家家户户都通了自来水。这口井,已经是一个印记,一个关于源头、关于艰辛、关于坚强、关于传承的印记。</p><p class="ql-block"> 陈善学俯身,掬起一捧泉水,喝了一口。那清冽中略带甘甜的滋味,与记忆中一般无二。</p><p class="ql-block"> 他知道,父亲和母亲,并未真正远去。他们化作了这赧水的水脉,化作了吹过山梁的和风,化作了照耀着这片土地的明月清辉。他们在那段艰难而厚重、贫穷却激情燃烧的岁月里,用最朴素的方式,诠释了生命的重量与尊严。</p><p class="ql-block"> 赧水长流,山河依旧。</p><p class="ql-block"> 血脉绵延,清誉永存。</p><p class="ql-block"> (连载完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