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朋友,请不要再提那事了

双孖井

<p class="ql-block">老朋友,请不再提那事了</p><p class="ql-block">雪容</p><p class="ql-block">2025.11.26</p><p class="ql-block">我轻轻按住他又要举杯的手,壶中的茅台已浅了三分。早茶的热气袅袅着,虾饺、凤爪、红米肠,这些精巧的点心在我们之间凉了又热,热了又凉。他斑白的鬓角在酒楼明晃晃的水晶灯下,像海南沙滩上被浪打湿的沙子。十五年了,他竟还将那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如此郑重地揣在心底,从南海之滨带到这江南的茶楼里来。</p><p class="ql-block">“若不是你那时……”他又要开始了,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喑哑。</p><p class="ql-block">我提起小壶,将他面前的茶杯斟得满满的,截住了他的话头。“尝尝这普洱,说是十年的陈料,你闻这香气。”茶汤是厚重的赭石色,氤氲的热气扑上他的眼镜片,模糊了他急切的眼神。我何尝不明白他的心情呢?那时他的孩子病得急,天像要塌下来一般,他四处碰壁,脸上的灰败,我至今还记得。我不过是恰巧认识一位医生,从中牵了次线,说了几句话,如同在别人湍急的河流里,随手递过去一根再普通不过的树枝。于我,是举手之劳;于他,却成了横亘十五年的一座山。</p><p class="ql-block">人和人之间,有些好,是可以说出口的,像桌上的这杯酒,碰一碰,饮下了,宾主尽欢。而有些好,却像是骨血,长在了身体里,是不能再轻易示人的了。一旦拿出来反复地说,便成了债,成了压在心口炫耀的勋章,那情分就薄了,也变了味。真正的感念,是海南湿润的海风年复一年地吹,你虽看不见风的形状,却能从它抚过的万物生长中,知晓它的存在。它不该是酒桌上声嘶力竭的锣鼓,而是夜深人静时,想起这世间还有一份不经意的暖,心底泛起的那一丝安然的静。</p><p class="ql-block">我看着他一再地提及,心里竟有些微微的窘。我帮他,并非图他今日的茅台与感谢。或许,只是因为许多年前,我们也曾是无话不说的少年,在更久远的某个夏夜,分享过同一根冰棍,为同一场球赛呐喊到嘶哑。那份情谊,比后来任何一次“帮忙”都更本质,也更珍贵。人与人的交往,若沦落到一件件、一桩桩地清算,那与市场上锱铢必较的买卖,又有何异呢?</p><p class="ql-block">席散了,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下来,我们在酒楼门口道别。他用力地握着我的手,掌心是热的,带着茅台的余香和一丝汗湿。我笑着说:“回去好好休息,改日再来喝茶,只喝茶,不提旧事。”</p><p class="ql-block">他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像终于卸下了一副担子。他懂了。</p><p class="ql-block">是啊,老朋友,我们之间,横着几十年的光阴,里头有说不清的恩,也算不明的账。但最好的部分,恰恰是那些“不再提起”的往事。让那件事,就让它静静地沉在十五年前的河水里吧。我们往前看,前面还有好些个日子,可以只喝茶,只说闲话,只做一对轻松的老朋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