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文品读赏析1039：北宋•梅尧臣 鲁山山行

邹红兵

鲁 山 山 行

北宋•梅尧臣



适与野情惬，千山高复低。

好峰随处改，幽径独行迷。

霜落熊升树，林空鹿饮溪。

人家在何许，云外一声鸡。

译文：

清晨，连绵起伏的鲁山，千峰竞秀，忽高忽低，蔚为壮观，正好迎合了我爱好自然景色的情趣。

一路上，奇峰峻岭在眼前不断地变换，沉醉于一人在蜿蜒幽深的小路上游览的野趣，竟忘了走到了什么地方。

太阳高升，霜雪融落，山林显得愈加寂静空荡，笨熊正在缓慢地爬着大树，鹿儿正在悠闲地喝着小溪的潺潺流水。

看不到房舍，也望不见炊烟，我心中不禁疑问，山里是否也有人家居住？就在这时，忽听得远处云雾缭绕的山间传来一声鸡鸣。

注释：

1.鲁山：一名露山，在河南鲁山县东北，接近襄城县境。

2.适：恰好。野情：喜爱山野之情。惬（qiè）：心满意足。

3.随处改：（山峰）随观看的角度的变化而变化。

4.幽径：小路。

5.熊升树：熊爬上树。一作大熊星座升上树梢。

6.何许：何处，哪里。

7.云外：形容遥远。一声鸡：暗示有人家。

作品简介：

这首诗以清新自然的笔触，描绘了诗人深秋时节在鲁山中旅行的所见所感。全诗通过丰富的意象和动静结合的手法，展现了山林的幽静与野趣，同时也流露出诗人对自然的热爱和对尘世的超脱之情。首联点明“野情”与山景的契合，颔联以“好峰”“幽径”进一步渲染山行的趣味，颈联通过“熊升树”“鹿饮溪”的动态画面，凸显山林的生机与宁静，尾联以“云外一声鸡”收束，余味无穷，既暗示了远处有人家，又为全诗增添了悠远的意境。

创作背景：

《鲁山山行》创作于宋仁宗康定元年（公元1040年），当时梅尧臣三十九岁，属于其前期作品。这首诗是诗人游历鲁山时所作，通过描绘深秋山林的野景、野趣，表达了诗人对自然风光的喜爱和山行时的愉悦心情。诗中展现了鲁山的千峰竞秀、幽径迷途、熊鹿野趣等景象，以细腻的笔触和生动的意象，传递出诗人寄情山野、陶醉自然的闲适心境。

作者简介：

梅尧臣（1002年5月31日—1060年5月27日），字圣俞，世称宛陵先生，汉族，宣州宣城（今安徽省宣城市宣州区）人。北宋官员、现实主义诗人，给事中梅询从子。

梅尧臣初以恩荫补桐城主簿，历镇安军节度判官。于皇祐三年（1051年）始得宋仁宗召试，赐同进士出身，为太常博士。以欧阳修荐，为国子监直讲，累迁尚书都官员外郎，故世称“梅直讲”、“梅都官”。嘉祐五年（1060年），梅尧臣去世，年五十九。

梅尧臣少即能诗，与苏舜钦齐名，时号“苏梅”，又与欧阳修并称“欧梅”。为诗主张写实，反对西昆体，所作力求平淡、含蓄，被誉为宋诗的“开山祖师”。曾参与编撰《新唐书》，并为《孙子兵法》作注。另有《宛陵集》及《毛诗小传》等。

品读赏析：

幽径独行处，诗心逐野芳

在北宋诗文革新的浪潮中，梅尧臣以“平淡”为诗魂，却于寻常景致中炼出万千意趣。《鲁山山行》便是其代表作之一，这首五言律诗如一幅徐徐展开的山林长卷，笔墨简淡却意境悠长，既写尽鲁山的清奇之美，又藏着诗人淡泊自守的心境。循着诗中“独行”的足迹，我们仿佛能踏上千年之前的青石幽径，与诗人一同感受山行的野趣、幽静与哲思。

一、起笔见性：野情与山景的欣然相遇

“适与野情惬，千山高复低。”开篇两句便如神来之笔，直接点出诗人山行的核心心境——“惬”。“适”字用得极妙，既指恰逢其时的出行，又暗含“恰好契合”之意，诗人久居尘嚣的“野情”，恰在与鲁山群峰的对视中得到了全然的满足。这份“野情”，不是刻意遁世的避世之心，而是对自然本真的向往，是文人骨子里对自由天地的眷恋。

接着“千山高复低”一句，以极简的笔墨勾勒出鲁山的总体风貌。“千”字极言山之多，而非实指，叠嶂层峦的画面感瞬间铺陈开来；“高复低”则写出了山势的起伏变化，没有剑拔弩张的险峻，却有舒缓从容的韵律感，如同大地舒展的脊梁。诗人以平视的视角，不刻意渲染山的巍峨，却在“高复低”的错落中，透出一种亲切自然的美感，为全诗奠定了平和愉悦的基调。这种开篇即融情于景的写法，让山景不再是单纯的客观物象，而是与诗人情感共鸣的生命体，开篇便抓住了“山行”的灵魂——不是为观山而山行，而是为舒展心性而与自然相拥。

二、移步换景：幽径独行中的意趣流转

“好峰随处改，幽径独行迷。”这两句是全诗的脉络，既写山行的动态之美，又藏着独行的微妙心境。“好峰随处改”堪称炼字的典范，“好峰”二字直接抒发了诗人对鲁山山峰的喜爱，而“随处改”则将静态的山峰写活了。诗人行走在山间，视角不断变化，眼前的山峰也随之换了模样：方才还是层峦叠翠的远景，转过一道山弯，便成了孤峰独秀的近景；刚刚是壁立如屏的侧面，行至山坳，又见峰峦环抱的全貌。一个“改”字，不仅写出了山势的多变，更暗合了诗人行走时的新鲜感与惊喜感，仿佛每一步都有新的发现，每一处景致都值得驻足。

“幽径独行迷”则将镜头拉近，聚焦于诗人的行迹与心境。“幽径”二字点出了路径的僻静幽深，两旁想必是古木参天、浓荫蔽日，只有细碎的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独行”二字是全诗的文眼，既点明了出行的状态，又暗含了诗人的精神追求——远离尘嚣的独处，才能真正与自然对话。而“迷”字更是耐人寻味，这里的“迷”并非迷失方向的焦灼，而是一种沉醉其中的惘然：沉醉于沿途的景致，不知前路何方，也不愿思虑归途；沉醉于独处的静谧，忘了尘世的烦忧，只愿与山林相伴。这种“迷”，是物我两忘的境界，是诗人与自然深度融合的体现，让山行的意趣从单纯的观景，升华为精神的沉浸。

三、动静相济：山林深处的生命律动

“霜落熊升树，林空鹿饮溪。”这两句是全诗最富生机的笔墨，也是梅尧臣“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的绝佳例证。深秋时节，寒霜初降，山林褪去了盛夏的繁荫，显得愈发空旷清朗。就在这静谧的背景中，诗人捕捉到了两组生动的画面：“熊升树”与“鹿饮溪”。

“熊升树”三个字，极具动态感。熊本是笨拙的生灵，而“升”字却将其攀爬树干的动作写得轻盈灵动，仿佛能看到它粗壮的四肢紧紧抱住树干，一步一步向上攀爬的模样。这一画面打破了山林的死寂，增添了几分野趣与生机。“林空鹿饮溪”则是一幅宁静祥和的图景。山林空旷，溪水清澈，小鹿低头饮水，姿态优雅，眼神澄澈。“空”字既写山林的空旷，又写诗人心境的空灵；“饮”字则勾勒出小鹿的从容自在，与“熊升树”的灵动形成鲜明对比，一静一动，相映成趣。

这两句诗的妙处，不仅在于精准捕捉了自然生灵的情态，更在于其营造的意境。寒霜、空林是冷色调的背景，而熊、鹿的出现则为画面注入了暖意与活力。诗人没有刻意渲染深秋的萧瑟，反而从看似荒凉的景象中发现了生命的律动，这正是其“平淡”诗风的精髓——于寻常事物中见真趣，于朴素笔墨中藏深情。同时，这两句也暗合了诗人的心境：在远离尘嚣的山林中，万物都遵循着自然的本性生长、繁衍，这种纯粹与自在，正是诗人所追求的精神境界。

四、结句传韵：云外鸡声中的悠远余味

“人家在何许，云外一声鸡。”全诗以设问开篇，以声作答，余韵悠长，堪称“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典范。行至山林深处，诗人忽然心生疑问：这般幽静的地方，是否有人家居住？就在这怅然若失之际，一声鸡鸣从云端之外传来，打破了山林的寂静。

“人家在何许”的设问，并非真的急于寻找归宿，而是诗人在独处良久后，对人间烟火的一丝眷恋与好奇。这份眷恋，让诗歌的意境从纯粹的自然之美，多了几分人文的温度；而“云外”二字，则将鸡鸣的来源写得缥缈悠远，仿佛那户人家藏在云雾缭绕的深山之中，可望而不可即。这既呼应了前文的“幽径独行迷”，又进一步渲染了鲁山的幽深与神秘。

“云外一声鸡”是全诗的点睛之笔。鸡鸣本是寻常的声音，而在“云外”的语境中，却显得格外清晰、悠远。这一声鸡鸣，如同一缕炊烟，为清冷的山林增添了几分生气；又如一盏明灯，为迷茫的山行指明了方向。它不仅回答了诗人的设问，更让全诗的意境得到了升华：在极致的幽静中，一声鸡鸣划破天际，既写出了山林的幽深辽远，又暗含了“大隐隐于市”的哲思——即使在远离尘嚣的深山，也依然有人间烟火的踪迹，自然与人文并非对立，而是和谐共生。

同时，这一声鸡鸣也让诗人的心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从之前的沉醉于自然，到此刻的豁然开朗。不必刻意寻找人家，不必强求归宿，只要心中有自然，有宁静，何处不是心安之所？这一声鸡鸣，既是对“人家在何许”的回应，也是对全诗“野情”的总结，让山行的意趣从眼前的景致，延伸到了悠远的思绪之中，余味无穷。

五、全诗总览：平淡之中见真章

《鲁山山行》是梅尧臣“平淡”诗风的集大成之作，全诗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刻意的雕琢，却以朴素自然的笔墨，勾勒出一幅意境深远的山林画卷。从情感脉络来看，诗人以“惬”字开篇，一路行来，历经“迷”的沉醉、“见”的惊喜，最终以“闻”的豁然收尾，情感层层递进，脉络清晰，却又自然流畅，毫无刻意之感。

在艺术手法上，这首诗更是独具匠心。其一，移步换景的写法，让读者跟随诗人的足迹，从远观群峰到近走幽径，从静赏霜林到动观生灵，画面不断切换，却衔接自然，如临其境；其二，动静结合的笔法，以“千山高复低”“幽径独行迷”的静景为基调，穿插“熊升树”“鹿饮溪”“云外一声鸡”的动景，让全诗既有宁静致远的意境，又有生机盎然的意趣；其三，情景交融的表达，诗人将自己的“野情”“闲心”融入每一处景致之中，山是有情之山，水是有韵之水，生灵是有灵之生灵，人与自然达到了高度的和谐统一。

作为北宋诗文革新的先驱，梅尧臣反对晚唐五代以来浮华艳丽的诗风，主张“诗穷而后工”，强调诗歌要反映现实、抒发真情。《鲁山山行》正是这一主张的实践：诗人以亲身经历的山行之景为题材，用朴素自然的语言，抒发了对自然的热爱、对自由的追求，以及淡泊自守的心境。这首诗不仅是一幅优美的山林画卷，更是诗人精神世界的写照——在喧嚣的尘世中，保持一份对自然的敬畏，一份对本真的坚守，这份心境，穿越千年，依然能引起我们的共鸣。

如今，当我们再次品读这首诗，仿佛仍能感受到鲁山的清奇之美，感受到诗人独行幽径的闲适与从容。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我们或许也能从这首诗中获得启示：偶尔放慢脚步，走进自然，在山水之间舒展心性，在独处之中倾听内心的声音，或许就能找到那份久违的宁静与惬意。而这份宁静，正是滋养心灵的良药，也是文学作品留给我们最珍贵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