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道由缰》(131）灵秀呈坎：八卦村居里的时光密语

端章甫

连日在皖南探访古村落，自上庄胡适故居的文人气息，至龙川胡氏宗祠的巍峨牌坊，再至查济溪畔的写生盛景，虽各具风姿，然粉墙黛瓦终令人生倦。及至呈坎，竟有清风拂面之新异。

昔朱熹誉之为“江南第一村”，初闻只道是寻常，亲临方知非虚誉。更奇者，此村竟按《周易》“阴阳二气统一、天人合一”之理营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俱全，二圳三街九十九巷暗合八卦玄机，教人未入村先生探赜索隐之心。

甫入村口，便见晒秋盛景扑入眼帘。竹匾如金轮满场排布，玉米若金珠缀满山墙，红椒铺作丹霞，黄豆漾成金沙。这番炽烈丰饶，与别处古村的清冷雅致迥异其趣。想杜牧“霜叶红于二月花”之句，在此竟成“秋实艳胜三月花”的鲜活图卷。

那悬满墙壁上的累累金黄，既是农家的朴素珍藏，更是岁月赠予游人的炽热诗行。

永兴湖如明镜嵌于村前，将整座古村的精魂尽收水底。粉墙黛瓦的倒影在碧波中微微荡漾，恍若沉睡千年的梦境。那座青石拱桥的身影何其熟悉——岂非马致远笔下“小桥流水人家”的现世注解？

池中残荷虽失夏日的亭亭，枯茎犹在清波中勾勒出疏朗的线条，恰如八大山人的写意墨笔，在将枯未枯间诉说着生命的轮回。

循着墙隅“→”形标识步入巷陌，方知八卦迷宫名不虚传。窄巷纵横如卦象交错，每处转弯皆暗合阴阳变幻。忽见一座三层木楼巍然耸立，在普遍以二层为限的徽州古建中堪称异数。椽柱间的榫卯依旧紧密如初，雕花阑干上的缠枝莲纹在光阴里包浆温润。

行至懿德堂前，但见这座明代宅邸的倒影在水中曲尽其妙，马头墙的阶梯与石栏的雕饰在清波中幻化成流动的丹青，真可谓“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

穿行在迷宫般的巷弄里，忽见一幕令人屏息：一位身着黄衣绿裙的女子坐立于菱形门洞前，斜阳从西侧巷口倾泻，为她勾勒出金色的轮廓。她微微侧首的瞬间，青丝在光尘中轻扬，身后斑驳的粉墙与灌木的浅影共同构成立体的诗篇。这惊鸿一瞥，让人顿觉古村不止有沧桑往事，更有鲜活的美在每一个不经意的转角悄然绽放。

暮色渐合时辞别古村，却在出口处被巨大的鱼灯攫住目光。竹骨纸鳞的游鱼长达数米，立于门楼之下，仿佛正要跃入夜色。想象华灯初上时，千百盏这样的鱼灯在巷弄间游弋，该是何等“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的盛景！可惜我们终是归人而非夜客，只能带着这份想象踏上归途。忽然悟得：呈坎之妙，正在这“未见”与“已见”之间——见过的晒秋丰饶、水影婆娑、巷陌幽深是它的形骸，而错过的鱼灯夜游、未参透的八卦玄机，才是它留予游人再度造访的魂魄。

此番游历，始知古村落之韵味不在雷同的飞檐斗拱，而在如呈坎这般将天地哲理融入寻常起居，让玄奥卦象与烟火人生相映成趣。它像一部用青石板与马头墙写就的《周易》，每一页都藏着古老的智慧，等待有缘人在斜阳巷口、残荷水畔细细品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