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千与石涛 1684年作 松壑听泉图之缘

大隐堂主

题签：清湘老人松壑飞泉图真迹。大风堂供养。钤印：张爰（白文）大千玺（朱文）

款识：吴道子始见张僧繇画，曰：浪得名耳。已而坐卧其下，三日不能去。欧公云：古画画意不画形，忘形得意，知者寡。数行墨迹，欎欎芊芊，学问文章之气，当不令瞽子抹煞。甲子新秋，清湘瞎尊者济并识于秦淮枝下。

钤印：瞎尊者（朱文）前有龙眠济（朱文）老涛（朱文）保养太和（朱文）

鉴藏印：梁溪朱氏省斋珍藏书画之印（朱文）晚知书画真有益却悔岁月来无多（白文）大风堂珍藏印（朱文）球图宝骨肉情（白文）大千居士供养百石之一（朱文）敌国之富（朱文）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朱文）谪仙馆珍藏书画至宝（朱文）曼石心许（白文）衡山杨氏（朱文）谪仙馆（朱文）大溪林氏雅宜山斋供养（朱文）

上世纪约莫三十年代，在北京琉璃厂宝古斋中，张大千购得一件《松壑听泉图》，为罕见的石涛山水巨幅，尺幅逾15平尺，又是盛年所作，笔墨苍茫，气韵郁勃，极为宝爱。然而，因彼时战乱频仍，辗转各地的张大千在多次的迁移过程中不慎将此幅大涤子精绝佳制遗失了。

或是画缘深厚，十年后此幅遗失的《松壑听泉图》突然在香港现身，又被闻讯的张大千购藏，自此画随居士远赴巴西、至美国、回台湾等，再未分开。画中，张大千亦特意钤盖了“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鉴藏印，以示失而复得后的永远珍重欢喜之心。

张大千对于这件石涛《松壑听泉图》极为珍视。1978年，台北历史博物馆举办四僧画展，向张大千借展本幅，并出版于《渐江石溪石涛八大山人书画集》，这件被张大千珍藏数十年的石涛巨制才得以再次呈现于众。同年，张大千亲自编著的《清湘老人书画编年》，本幅亦被辑入出版。

1982年旧历七月，张大千84岁，距离其逝世仅剩数月时光，或是知道时日无多，张大千将此幅佳制出让给知名导演、谪仙馆主人杨凡，并为这幅一生所爱的《松壑听泉图》另纸长文作题，详述其收藏过程，“石涛上人松壑听泉图真迹。甲子岁为康熙二十三年，涛师年四十四岁，精力弥满，画笔直迈前人，自成家数。书尤工整，与云林争道，无论并世矣。是岁康熙南巡，慕上人，召见平山堂并赐印章二，一曰“齐庄中正”，一曰“保养太和”。此幅上正中即“保养太和”也。此图予得自故都厂甸宝古斋，乱后失去，又十年复得之香港，近二十年随予转徙南北东西，吁嗟老矣，不知更能相保于何时也。七十一年壬戌七月，八十四叟爰，外双溪摩耶精舍。”跋末更不胜感叹：“近二十年随予转徙南北东西，吁嗟老矣，不知更能相保于何时也。”言辞间亦充满不舍。

此次，山东天承2025秋拍即将隆重呈现这件被张大千精心呵护宝爱的石涛《松壑听泉图》巨幅山水，画中古松苍劲参天，群峰绵亘而至峭拔，高士倚石听泉，石涛精纯笔墨与高士淡然心境相互映发，神采奕奕。张大千亦亲为题签“清湘老人松壑听泉图真迹，大风堂供养”。难得可知矣。

康熙二十三年（1684），康熙皇帝第一次南巡，九月二十八日启程，于十一月二十九日返回京师，前后历时六十天。

而作为靖江王朱亨嘉嫡长子的石涛，被家臣救出后，为躲避世乱追捕，自幼遁入空门，成为僧人，云游四方。而后往来于宣城、黄山、太平等地，饱游山川壮丽。康熙十九年（1680），应朋友之请，石涛来到南京，寄寓在城南长干寺内简陋的“一枝阁”中。长干寺为千年古寺，彼时亦称大报恩寺，是南京名胜之一。当康熙皇帝首次南巡驾幸长干寺时，身在寺中的石涛因绘事精湛亦被选中接驾。

此外，笔者私以为，因南巡时间所限，盛景诸多，康熙皇帝肯定无法处处亲历，故在康熙下诏南巡前夕，正常情况下当地官府会紧急邀请名画家图绘江南盛景以供御览。而“欲向皇家问赏心，好从宝绘论知遇”的石涛亦应在受邀图胜之列，故得以有机会接驾。据传，是次接驾石涛亦获御赐两方图章，一曰“保养太和”，一曰“齐壮中正”。张大千跋中亦言。

本幅《松壑听泉图》，便作于石涛第一次接驾同年，时其四十余岁，正是艺术创作精力最为充沛之际。是作，宽76.5cm，纵223cm，展开画幅蔚为壮观。

黄宾虹谈艺录中，亦曾盛赞：“石涛专用拖泥带水皴，实乃师法古人积墨、破墨之秘。从来墨法之妙，自董北苑、僧巨然开其先，米元章父子继之，至梅道人守而弗失。石涛全在墨法之力争上游。”本幅用笔沉着劲利，施墨浓淡干湿得宜，亦可窥其作画笔墨兼得，传神精妙。显然，石涛对于本幅亦是殊为满意，故在得到御赐“保养太和”图章后，亦将此印钤于画轴上部正中，以示自得之心，并感君恩眷宠。

题识中，石涛以吴道子始见张僧繇画作以及观摩三日后的感悟变化，又引欧阳修《盘车图》中所言“古画画意不画形，忘形得意，知者寡”，表达作画当重神似，旨微于言象之外，而非形似的画论。对此，苏轼亦有“作画以形似，见于儿童邻”之语。

而“新秋”应指七月，“秦淮枝下”则是南京长干寺的“一枝阁”。据陈国平著《石涛（上）》P427所载，容庚《颂斋书画小记》（稿本）亦著录本幅，题为《倚石观松图轴》。金瑗《十百斋书画录》丑卷，亦有著录同年亦是七月石涛为渐江《如见斯人山水册》书跋，款识“清湘石涛济山僧僧一枝阁中”，二者地点俱是“长干寺一枝阁”中，应可相互映证。

题识书法行楷书，得魏晋笔法之高古韵致，亦无帖学秀美流弊，张大千题跋中亦称“书尤工整，与云林争道，无论并世矣”，盛誉可与倪瓒并传。

本幅《松壑听泉图》作为石涛作品中殊为稀见的精品佳制，尺幅巨大，张大千失而复得，一生珍重。及至晚年时被台北故宫博物院借于四僧画展中展出并出版，张大千为之题跋、题签，并辑入亲自编撰的《清湘老人书画编年》中，直至生命最后的时光才不舍转让，意义更是不同。

张大千一生藏有名迹甚伙，石涛佳制更是不乏。傅申在《大千与石涛》中说：“大千是历来见过和收藏石涛画迹最多的鉴藏家，绝对不是夸张之词，不要说当世无双，以后也不可能有。”然如本幅如此令张大千宝爱，并萌发“不知更能相保于何时也”的感慨者，则或是仅此一件而已。

此外，根据吴燕武《借古以开今，我自用我法——石涛<松壑听泉图>赏析》文章，石涛传世画作中，除了本幅之外，目前可知仅有四件钤有“保养太和”图章，分别为上海博物馆藏《临风长啸》（126.2×47.5cm）、故宫博物院藏《溪山垂纶图》（104.5×165.2cm）、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藏《秋林人醉》（160.5×70.2cm）以及沃斯特美术馆藏《秋景山水》（277×94.6cm）。本幅尺寸亦仅次于《秋景山水》。

画中另有鉴藏印“梁溪朱氏省斋珍藏书画之印”应为朱朴（1902-1970）藏印，是印为陈巨来刊刻。朱朴，收藏大家，后改名省斋，著有《朴园日记》《朱省斋古代书画闻见录》，精于书画鉴赏，与吴湖帆、张大千等友善，外舅***。朱省斋所寓目或收藏的古代书画名迹数量众多，且多煌煌巨迹，如王羲之《行穰帖》、韩滉《五牛图》、韩干《牧马图》、董源《潇湘图》、顾闳中《韩熙载夜宴图》等。

杨凡与张大千应有匪浅交谊，曾为张氏伉俪拍摄精美相片，与张大千家属亦是交契甚笃。其“谪仙馆”所藏张大千珍品佳制亦是诸多。如其1986年以187万港元于苏富比拍卖释出的张大千1982年作《桃源图》，2016年再现拍场，成交价高达2.7亿港元，一举打破张大千作品的拍卖记录。此外，杨凡所藏傅抱石《罢阮图》、齐白石《有余》等亦均是高价成交，可见其藏品质素之高。

本幅《松壑听泉图》，是石涛“以形写画，情在画外”之稀见巨幅山水，曾经朱省斋、张大千、杨凡珍藏，此次现身山东天承2025秋拍，倍受藏家瞩目，亦自然是情理之中。识者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