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装癫

词苑杏林君

　　当夜幕如墨般浸透窗棂，我便扯下所有世俗的皮囊，一头扎进“癫者”的天地——

这从不是心智的迷途，是憋到极致的放纵，是清醒着要快活一场的决绝！那“癫”的名号，是偷来的免罪金牌，让我把人间的规矩暂抛脑后，做个天不收地不管的野浪子。

　　长街在月华里铺成银带，我索性踢飞布鞋，赤脚踏上微凉的青石板，任凭石子硌得脚心发麻，反倒生出一种挣脱束缚的痛快。

衣袖甩得猎猎作响，步履歪歪扭扭如醉汉打旋，白日里端着的矜持、藏着的顾虑，全被晚风卷得无影无踪。

　　从卖糖人的担子上抓了一把麦芽糖，不分青红皂白塞进嘴里，甜得齁人也不管，转身对着笼中扑棱翅膀的雀鸟跳脚高呼：“冲破笼子！飞啊！别像我一样憋坏了！”遛鸟的老者看得乐了，竟真的扯开笼门，雀鸟振翅的瞬间，我拍手大笑，原地转了个圈，衣袍沾了尘土、挂了草叶也毫不在意。

对着漠然的路人，我扯着嗓子喊出心底的呐喊：“我不想再忍气吞声！不想再假装体面！我要哭就哭、要笑就笑，活得酣畅淋漓！”喊到尽兴处，对着月亮哼起不成调的歌，路人或绕路或浅笑，没人指责，没人非议——“癫者”的身份，就是最硬的后台，让我尝到了肆无忌惮的自由。

　　街角那面光秃的粉墙，像一张憋了太久的沉默面孔，等着人倾诉心底的波澜。. 我摸出怀中的碎墨块，又捡了根光滑的枯枝，蘸着墙角的夜露，蹲在墙根肆意挥洒。

不写直白的控诉，也不喊粗野的口号，只把那些藏在心底的纠结、咽进喉咙的叹息、碍于情面的真话，化作歪歪扭扭却字字滚烫的符号：

“心藏丘壑不敢言，化作墨痕诉疯癫”

“俗规如茧缚真身，一癫破界见乾坤”

“醉里不知身是客，只图畅快不图真”

字迹层层叠叠，有的被墨汁晕染成云，有的被枯枝划出留白，我越写越投入，手腕翻飞间，仿佛把半生的憋闷都倾泻在墙面。

写至酣处，指尖蘸墨补几笔，指印错落成诗，墨汁蹭到眉梢鬓角，倒像是精心勾勒的疯癫妆容。这不是破坏，是宣泄，是沉默太久的灵魂在墙体上绽放的花。

穿制服的叔叔踱步过来，目光扫过墙上的狂乱墨痕，又落在我眉眼间藏不住的畅快里，他未曾停留，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便转身融入夜色——在这秩序井然的世界里，我的“疯癫”，竟成了无人干涉的特权。

　　信步撞进那座平日望而却步的朱门府邸，门房伸手想拦，我一甩袖子，嘴里念念有词：“天地之大，哪里去不得？”径直冲进庭院。

穿过雕梁画栋的回廊，假山后有人私语，我便凑过去咳嗽两声，吓得两人慌忙散开；厅堂里正宴饮，我抓起果盘里的蜜枣往嘴里塞，又拿起酒壶抿了一口，含糊不清地笑道：“甜不过本心，烈不过真心，世人偏要装假惺惺！”

有人皱眉，有人侧目，我却拍手大笑，围着宴席转了一圈，那些虚伪的面孔、算计的眼神，在我的疯癫面前无所遁形。

“颠子而已，何必计较？”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竟真没人再拦我。我站在厅堂中央，放声大笑，笑声清亮，震得梁上铜铃叮叮作响，这份不管不顾的通透，让浑身的骨头都舒展开来。

我还想爬上墙头摘月亮，想对着苍天喊出所有“不敢”，想把这世间的憋闷都发泄干净。然而，一阵来自人间的急促声响，像把锋利的刀，骤然划破了梦境。

　　我霍然坐起，屋内的灯光依旧温吞，方才的疯癫与畅快如潮水般退去，现实的沉重瞬间压在肩头。指尖还残留着墨块的微凉、枯枝的触感，唇边似乎还挂着那抹肆无忌惮的笑意，墙上的墨迹、笼鸟的振翅、朱门内的光景，都还在脑海里翻腾。

但我深知，这场“装颠”的梦，从不是虚妄。它是灵魂最尽兴的一次出逃，让我明白，那些被日常封印的热望与锋芒，从未消失——它们藏在赤脚踏石的痛快里，藏在墙面墨痕的诗意里，藏在笑对虚伪的通透里。

这场梦，是一剂温柔的清醒剂，提醒着我：纵然身在樊笼，心亦可化作清风，在无人知晓的天地间肆意徜徉。

往后的日子里，哪怕要继续戴着面具前行，心底也会留着一片“癫者”的净土，记着这份酣畅淋漓的快乐，让灵魂永远有处可逃、有处可疯。

作者介绍：

童兆君（笔名：词苑杏林君、悬一壶、长沙正骨，百草诗窖），湖南平江人。自幼医文双修，承祖传中医，现执业于长沙某国医馆。

创作作品逾千篇，以散文、诗歌为主，著有《一样生百样死》《灼见》等小说，多篇医学论文发表于各大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