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主题】，雪漫平芜 心藏丘壑

陈雪峰

晨起推窗，朔风裹挟着雪粒扑面而来，恍惚间竟不知天地界限。北方原野早已失了往日轮廓，千顷平芜被白雪尽覆，真应了岑参“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壮阔。

远山隐在迷蒙雪雾中，只剩黛色剪影若隐若现，倒像是水墨画里未干的笔触。田埂上的枯草半截埋在雪里，露出的梢头挂着冰晶，风过处簌簌作响，倒有几分“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清寂。

我裹紧棉衣踏雪而行，积雪没至脚踝，每一步都陷出深深的印痕，又在身后缓缓合拢。天地间静得出奇，只听得风卷雪粒掠过荒原的呼啸，还有自己踩雪的“咯吱”声，像是时光在冻土下悄悄呼吸。

阳光穿透云层时，雪原骤然亮起来。漫野的白雪反射着碎金般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那些被风旋起的雪沫，在光束里浮沉闪烁，倒应了“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的豪迈，让这北方的冬，添了几分苍劲。

行至荒原深处，忽见几株老榆树傲立雪中。枝干虬曲如铁，皴裂的树皮上积着厚雪，却有几点赭红的枝丫顽强地探出来，像是水墨画里点睛的朱砂。想起杜甫“霜严衣带断，指直不得结”的苦寒，却在这枯枝雪影里，读出了不屈的风骨。

远远望见村落的轮廓，袅袅炊烟在雪天里格外清晰，直直地升向苍穹，与雪雾融为一体。走近时，闻见柴门内传来犬吠，夹杂着孩童的嬉笑，忽然想起白居易“晚来风势恶，帘外雪纷纷”的诗句，此刻却在这风雪人家中，觅得几分暖意。

村口的老磨盘被雪覆盖，只露出半圈青灰的石沿。几位老者围坐在向阳的墙根下，抽着旱烟，聊着今年的收成，雪花落在他们的鬓角，竟与白发分不清。他们的话语平淡，却藏着“岁晚身何托，灯前客未空”的从容，让这寒冬多了几分人间烟火。

折返时，雪又下了起来。这次是鹅毛大雪，漫天飞舞，遮天蔽日。抬眼望去，“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的画卷就在眼前铺展，心中忽然生出几分天地辽阔的苍茫，所有的烦忧都在这漫野风雪中，渐渐消散。

回到家中，炉火正旺。煮一壶老茶，看茶汤在粗瓷碗里泛起琥珀色的光，热气氤氲着爬上窗棂，与窗外的雪色相映。翻开案头的诗集，恰好读到柳宗元“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忽然懂得，这北方的冬，不止有酷寒，更有一份洗尽铅华的宁静。

窗外的雪还在下，原野在暮色中渐渐模糊。我知道，这场雪会覆盖荒原，也会滋养春芽；会冻结大地，也会沉淀岁月。就像人生走到中年，历经风雨，却在这苍茫与宁静中，读懂了“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的诗意，也悟得了“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安然。

夜深人静时，雪声渐歇。推窗望去，原野一片洁白，月光洒在雪地上，清辉如水。想起范仲淹“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的壮怀，却在这北方的冬夜里，寻得一份“心有丘壑，眼存山河”的从容。

原来这漫天风雪，不仅是自然的馈赠，更是岁月的沉淀。它让我们在酷寒中懂得坚守，在苍茫中学会沉淀，在寂静中感知生命的力量。就像这北方的原野，历经冬雪的洗礼，终将在春天里，绽放出新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