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焰千里：赤兔马的乱世浮沉

王福强

东汉熹平五年，河西走廊的月色如水，一匹通体赤红的骏马降生在羌族牧场上。它四蹄雪白，如踏霜而行，嘶鸣声穿透草原的夜空。

“此马目如熔金，躯似烈焰，将来必是千里良驹！”老牧人惊叹道。

这匹被称作“赤焰”的幼驹三岁那年，已显非凡。它能日行五百里而气不喘，跃过丈余沟壑如履平地。恰逢董卓镇守西凉，闻讯前来，以百金购得，更名“赤兔”。

初入军营，赤兔野性难驯，连续踢伤三名驯马师。直到董卓亲自执辔，它才收敛锋芒。建宁元年，董卓率军征讨羌乱，赤兔初露锋芒。乱军之中，它载着董卓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战后，董卓抚其鬃毛大笑：“得此神驹，何愁天下不平！”

初平三年，长安城风云突变。吕布诛杀董卓，在太师府马厩中与赤兔相遇。

“好马！当配英雄！”吕布伸手相抚，赤兔竟温顺垂首。这一人一马，仿佛前世便已相识。

此后数载，赤兔随吕布转战南北。它记得每一个战场：濮阳城外，它载着吕布冲破曹操军阵；下邳城下，它踏碎刘备营垒。最难忘是徐州之战，赤兔三日奔驰八百里，仍能载着吕布冲锋陷阵。

然而赤兔也见证着吕布的沉沦。它嗅到主公身上日渐浓重的酒气，感受到他掌心的犹豫。有时深夜，吕布会独自来到马厩，倚着它的脖颈叹息：“赤兔啊赤兔，这天下之大，为何竟无我立锥之地？”

建安三年冬，下邳城破。曹操擒获吕布，却将赤兔赠予关羽。

初见关羽，赤兔昂首嘶鸣，不肯就范。关公抚其鬃毛，沉声道：“马犹如此，人何以堪？”这一声叹息，竟让赤兔平静下来。

自此，赤兔迎来了最懂它的主人。关羽知它性烈，从不强加鞭策；知它高傲，每日亲自刷洗。每逢月明，关公常携一壶清酒，倚着赤兔对月独酌。

“赤兔啊，”关公轻抚它的脖颈，“这乱世之中，知音难觅。能与你相伴，亦是缘分。”

建安五年，关羽千里走单骑。赤兔载着主人，过五关斩六将，十日奔驰千里。途经泗水时，前有大河，后有追兵，关羽轻拍马颈：“伙伴，看你的了！”赤兔长嘶一声，跃入激流，竟踏浪而过。

建安二十四年，荆州风云突变。

那一日，赤兔感受到主人不同往日的沉重。关羽跨上马背时，铠甲下的身躯已显老态。

“老伙计，”关羽轻声道，“今日又要辛苦你了。”

赤兔扬蹄长嘶，仿佛在说誓死相随。麦城外，吴军重重围困。赤兔载着关羽左冲右突，身中数箭仍不退缩。直到感觉背上主人身躯一晃，温热的血液顺着马鞍流下。

关羽坠马的那一刻，赤兔前蹄跪地，以头相托，发出悲怆的长鸣。目送主人被俘，它立在战场中央，夕阳将它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孙权得到赤兔后，欣喜若狂：“此马堪配江东霸主！”

然而赤兔拒不进食。任凭最好的草料、最清的泉水摆在面前，它只是静静站立，目光始终望着北方——那是关羽殒命的方向。

马夫试图强行喂食，被它一脚踢开。周瑜前来探望，见状叹息：“人言关羽忠义，不想其马亦如此！”

三个月后，赤兔瘦骨嶙峋，仍傲然挺立。某个清晨，它面向当阳方向，发出最后一声悲嘶，轰然倒地。

后世有诗赞曰：

“赤兔当年配虎臣，蹑影追风绝代无。

千里心随关圣去，三分义共蜀云孤。”

赤兔一生，历事三主：始于董卓，显于吕布，终于关羽。它见证过董卓的残暴，感受过吕布的骁勇，最终在关羽身上明白了什么是忠义。

它的蹄声曾响彻中原大地，从西凉戈壁到荆楚水乡，从虎牢关前到麦城荒野。在那个英雄辈出的时代，这匹骏马用自己的方式，在历史长河中留下了独特的印记。

今日当我们回首三国，不应只记得那些运筹帷幄的谋士、叱咤风云的将领，也该记得这匹通晓人性的神驹。它的一生，恰如一面镜子，映照出那个时代的兴衰成败、忠奸善恶。

赤兔已随云烟去，唯留忠义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