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

木

人生如河，奔涌时藏着暗礁，平缓处隐着漩涡。谁也料不到，哪一步踏错，便会改写半生轨迹——就像那位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少数民族大哥，用笔墨敲开北京政法大学的校门，用风骨在工厂撑起一方天地，却终究没躲过家中地板上那一次不经意的打滑。

年轻时的他，该是何等意气风发。从农村的田埂迈向首都的课堂，本科文凭是他挣脱命运的船桨；从车间的普通职工做到厂领导，双肩扛起的是责任与荣光。彼时的他，是同事眼中的主心骨，是家人依靠的顶梁柱，是儿子心中的榜样。他和大嫂用半生打拼，攒下了开远的单位房、弥勒的养老巢，看着儿子从羊街乡的基层起步，一步步走进市政府，再调入昆明，人生的画卷铺展得愈发开阔。谁不羡慕这样的人生？子女争气，夫妻和睦，退休后本该含饴弄孙，在弥勒的暖阳里细数岁月，在昆明的牵挂中安享天伦。

可命运偏是这般无常。一次在家中不起眼的滑倒，没有惊天动地的意外，没有猝不及防的灾祸，却让颈椎断裂、肋骨骨折，昔日雷厉风行的领导，成了轮椅上目光呆滞的模样。曾经的口才、学识、威望，都被一场意外封存，只剩下大嫂推着轮椅的身影，在体检中心的人群中，轻轻喊出一声“小白”，唤醒一段尘封的过往。

这让我想起，人生从不是一道加法题，不是攒够了学识、地位、财富，就能兑换完美的结局。它更像一场未知的旅途，我们背着行囊赶路，以为前方都是坦途，却不知哪一处会突然出现陡坡。大哥的一生，是奋斗者的缩影——少数民族的出身没有困住他，农村的贫瘠没有打垮他，他凭着一股韧劲，把一手普通的牌打得风生水起。可再厉害的牌手，也抵不过命运的随机出牌。

年轻时总觉得，人生是一场冲刺，要追名逐利，要步步高升，要把“风光无限”刻在生命的扉页。直到看见那些曾经叱咤风云的人，在岁月或意外面前变得脆弱，才恍然明白：所谓圆满，从不是拥有多少，而是守住当下的安稳；所谓无常，也不是命运的苛责，而是提醒我们，要珍惜每一个能自由行走、清晰交谈、拥抱爱人的日子。

大哥的荣光没有褪色，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存在。他培养的儿子接过了责任的接力棒，他曾经的善良与担当，依然留在老同事的记忆里。而那场意外，虽夺走了他的健康与清醒，却也让我们看清：人生的价值，从不是巅峰时的高度，而是无论顺境逆境，都曾认真活过的痕迹。

轮椅碾过医院的走廊，留下浅浅的辙痕，像极了人生走过的路——有平坦，有坎坷，有荣光，有遗憾。我们无法预知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却可以握紧当下的每一刻：对身边人多一份温柔，对生活多一份敬畏，对自己多一份宽容。毕竟，无常是人生的常态，而好好活着，便是对无常最温柔的对抗。就像大哥曾经用半生奋斗证明了“我能行”，如今，大嫂推着轮椅的坚持，也在诉说着“不放弃”——这，或许就是人生最动人的哲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