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远行记一一刘志强

马踏清秋

1970年春节刚过，和我一起分配到军区司令部图库测绘资料室的9名新战士，由康守礼同志带队，随軍区第32测绘大队入伍新兵，一同赴山西大同，进行野营拉练去了。我因脚踝扭伤未能前往，心下不禁有些落寂和些许的遗憾，一时烦乱袭扰着我的心境。

记得是2月下旬的某天，资料室主任孟庆旭忽然找到我含笑说，接到作战部的通知，近日由咱们资料室和测绘大队共同派员前往哈尔滨国家测绘局二分局接收华北地区测绘资料。室里决定派你去执行这次重要任务。孟主任严肃地说，这次出差，时间长，任务重，责任大，对你既是一次严格地考验，也是学习和掌握业务技能的好机会，相信你能够完成。

接受任务的那一刻，我是又惊又喜。惊的是领导把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我，深感压力山大。喜的是这是领导的信任和重托，而且还能用闲暇时间一览心仪己久的冰城风光。我记不清当时是怎么表现的了，应该是表态，坚决完成任务，不辜负领导的信任和期望。

随后，孟主任又像个长辈那样和蔼亲切地叮嘱道，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保重身体，有事要多请示，多和同事商量，安全把资料接收回来。我心存感激地说，记住了。接下来我和测绘大队派出人员朱俊奇助理员接上了头，联系好购票开介绍信等相关事宜，并约定在北京站会合，共同乘火车前往哈尔滨。

在北京车站候车时，还发生了个小插曲，一个操着外地口音的中年男子，走向我说，他和老伴乘火车来北京探望当兵的儿子，不小心在车上丢了钱包，请帮忙给凑个路费。我当时毫不犹豫就给了他2元钱，那时我们新兵一个月的津贴费才6元钱。可见2元钱对一个新兵来讲，有多么割爱般地重要。不到半小时的功夫，我又见到此人转来，用此法在骗取另一个当兵的钱，才知道自己上当了，心下自责不已。见到朱肋理，我把这事给他一说，他笑笑经验老道地说，这些人以此为业，专骗像你一样涉世不深的新兵，提醒我出门在外一定要多长个心眼。

吃一垫长一智，1998年秋，我去香港返程途经深圳作短暂停留时，在街上又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就非常冷静机智地摆脱了纠缠，没再上当。这就叫花钱买教训。到了哈尔滨的第二天，我俩持北京军区司令部作战部的介绍信，来到位于哈尔滨市南岗区的国测二分局，见到了革委会领导，说明来意。他们诚恳表示，积极支持我们工作。移交工作开始，二分局抽出一位姓程的工程师专门负责进行资料交接，并协助安排我们的食宿。当时国家撤销地方测绘局，测绘业务交由各大军区接管。

可能基于战备的考量或有其他原因不得而知。国测二分局撤销，大多数员工面临新的分配和新的去向，前程未卜，人心浮动。所以局里这些知识分子，看上去情绪都比较低沉。曾记得，每天到食堂开饭前，院内大喇叭就反反复复播放《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这首歌，其意不说自明。也可能是知识分子的清高和谨慎，平时见面他们除用微笑点头和我打招呼外，闲话很少。

那个年代当兵的倍受推崇，我还莫名有些优越感。紧张的工作开始了，当程工带我俩走进工作室时，看到满屋子推放和排放的大量资料时，我还是被惊呆了。哦，这么多资料哇！有清绘版、原图版、航摄底片、薄膜底版、晒印蓝图，各种比例尺地图等，一堆堆、一箱箱，不很整齐地存放在足有近30平方米的库房里。接下来的两个多月，我们按照二分局提前复写好的厚厚的几本移交清册，集中精力，开始了紧张有序地资料验收。这也是我当兵后，第一次系统地学习了解这么多种测绘资料。我从军18年，有16年是在和测绘资料打交道。期间从一名资料室战士升任至测绘资料档案室主任。可以说，我和测绘资料结下了深厚的情缘。

资料验收工作是在边学边干中开始的。朱俊奇助理员认真耐心地教给我各种资料的验收方法、技巧及检查重点。开始几天，我手忙脚乱常出现差错，他耐心地讲解示范，很少斥责。好在我态度虚心，不懂则问，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工作量地加大，很快就能得心应手地开展工作了。地图之间的数量通常称谓为幅，接收清单上大小比例尺各种资料之和，应有2000多幅。

这么大的工作量，在上级规定的五一前完成交接，仅靠两人按部就班工作是有困难的。所以为赶进度，三月份，我们经常在脕上还要加会儿班，周日也很少休息。验收中技术要求最高应属航摄底片了。每铁筒内装有数量不一的底片，尺寸多为18*18厘米。开始在桌面上倒检底片，总是手眼失调，顾此失彼。随着时间推移，渐渐地熟中生巧，几斤重的底片在我手中娴熟操作，收展自如，自我感觉良好。朱助理说我手法比他溜，我内心里很是高兴，嘴上却言不由衷地说，那里，和您差远了。检查航片需要心细，对于新发现的沙眼、脱胶、划痕、水渍、漏号等问题需要诸一登记，以示负责。对有撕裂等重大质量问题，还要移交方人员签字。在部队这些资料档案中，我最初的登记，现已成为历史记载了。

一个月下来，时间过半，任务量也己超半，心情也随之轻松。综合业务也在时间累积下日趋熟炼，工作效率也大为提高。三月底的一天，朱助理接到部队通知，要他回北京汇报工作进展情况并联系返程车皮托运等事宜。临行前他给我安排好余下时间的工作，并让我先休息两天，到市里去转一转，就匆忙回京了。月末周日，天气晴冷，我背上军用挎包，高兴地去看望了在哈尔滨量具刃具厂工作的三姑一家。哈尔滨市内有许多俄式建筑，别具风格，有东方莫斯科之称。城市分道里道外，道外是新城区，道里是老城区，当时还保留着有轨电车。

第一次乘车时，到站听到摇铃声，感觉就像小时候坐过的小火车那样愜意。上午到了三姑家，有种回家的感觉。三姑紧忙着购物做饭，表妹小玲则粘着我问这问那，无拘无束，好不开心。我和三姑一家人很亲。去年当兵时，三姑和我表弟、表妹还在我衡水家中居住着。因为那时珍宝岛自卫还击战刚结束，中苏关系十分紧张，战争随时可能发生。靠近东北边陲的哈尔滨等大城市人口，开始有计划向外疏散。所以，三姑、表妹和我，实际分别才三个多月，这次哈尔滨重逢，说来也是个奇事。当天晚上，我住在了三姑家。这时室外冰冻三尺，但室内确温暖如春。

次日，担任厂领导的姑父因事上班去了。三姑带着表妹和我去了兆麟公园和松花江边游玩。大铁桥边合影，己成为半个世纪的珍贵留念。叹岁月易逝，似水流年。我发现哈尔滨人真的是不怕冷，零下10几度，人们却穿着单薄的毛线衣，快意在街上行走，稍显洋气。还有的人大冬天冻的嘶嘶哈哈在吃冰棍，至今感到不可思议。到了4月中旬，整个资料己验收完毕，接下来是繁重的打包和装箱。我们用铁钉和铁絲把资料木箱一个个钉好再捆绑好，因为忙活，我手上留下了几处被铁絲划出的血口。当看着自己亲手贴好封条的一箱箱资料，我心里充满了小小的成就感。

大约是4月初的一天，朱助理忽然问我，你一个人能押着车皮回北京吗？我没问理由，随口用坚定地语气说，可以！然后他解释说，因有急事，要乘客车先回北京。我非常理解地说，好。22日我到三姑家辞行，听说我要一个人押车回北京，姑还是有些担心，我说没事。随后她就带我到商店，买了一大包饼干，一兜苹果，还买了个塑料水壶装水，让我路上食用。23日，朱助理和一分局的同志帮着把资料装上汽车，运到哈尔滨车站，安排妥当后，大家寒喧别过。我看着资料，等着装车。这次托运，部队为安全起见，专门申请调配了一个小吨位车皮。当日下午3点开始装车。编组完成后，大约在当日傍晚火车缓缓驶离哈尔滨。临行前三姑还是来到车站，叮嘱送行，浓浓亲情，难以言表。

在返回北京的五六天里，我是在期盼、寂寞、焦虑、恐惧叠加的心情和饥寒交加的条件下度过的。那些天感到长夜漫漫，度日如年。记得火车到了离哈尔滨不远的陶赖昭车站，车皮第一次编组，足足等了近20多一个小时，才又挂车南下。那天晚上，夜间温度应在零下20度以上，仅靠着身穿的棉衣和一件棉大衣，难以御寒，到了下半夜，冻得我浑身瑟瑟发抖，压齿不由自主地发出叩击声。冻的实在是受不了了，我就把四周的成捆地图搭个洞，钻在里面感觉像是好了一些。还有更为难熬的是，长时间寂寞，几天没人说话，恐惧由然而生，便胡思乱想起来。白天还好过些，特别是到了晚上，漆黑一片，我想到电影《铁道游击队》扒袭火车的镜头，联想晚上如有坏人扒车怎么办。于是便找根木棍，守在门前，不敢睡觉。到了白天，趁停车之机，在站台下看到根铁絲，则惊喜过望，如获至宝，急忙跳下车拣起。到了晚上把车内两个铁门上拉手用铁絲拧在一起，这才安下心来睡觉。

那时的情景，现在想起来，感到好笑，毕竟那时我还不满16岁。六天时间，我靠三姑买的一包饼干，一兜苹果，一壶水，最后坚持到了天津。那时就一个想法，人不离车，人在资料在，吃喝拉撒全在车上。记得在天津车站，我碰到一个检车师傅，问他能不能给我打壶热水，我说因公干不便下车。师傅闻听后，爽快答应，并很快打来一壶热水。这真是渴中送水胜雪中送炭，让我心存感激和感动。到现在我还默记着这位铁路工人的好。我押送车皮全程共经过陶赖昭、四平、苏家屯、古冶等四个大编组站。每个编组站停编组时间都在10小时以上。

这种经历让我懂得了时间难捱的真正含义。火车过天津后心情逐渐平静，疲惫的我归心似箭。4月29日上午，火车终于停到了石景山车站，瞬间心情大好，我走下火车，心里默喊，北京我回来了。我及时给部队领导打电话，用沙哑的声音告诉领导己顺利归来。当领导关心地问，你感冒啦？我一时竞哽咽了。一个多小时后，终于见到了日思暮想的领导和战友，那种激动心情，只有当过兵的人才能体味。

当兵第一年，因为我较好地完成了一次艰巨任务，曾作为会议代表，幸福地见到了伟大领袖毛主席。年中初评和年终总评被评为“五好战士”。当喜报寄回家中，全院人奔走相告。在以后的部队生涯中，我走南闯北去了很多地方，执行了多次任务，但随着岁月的流逝，慢慢都淡忘了。唯有当兵时第一次哈尔滨远行，留下了很深很深的印像，每每想起，情不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