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寻古记：塔影、古镇与非遗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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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风带着微凉，却吹不散心头的诗意。这次原阳、获嘉之行，穿行于古塔、老街与作坊之间，仿佛步入一幅流动的水墨长卷。历史在砖瓦间低语，文化在烟火中升腾，每一步都踏在时光的纹理上。

车子一路向北，公路两旁的树叶已染上浓烈的金黄，在湛蓝天空下轻轻摇曳。秋意浓得像一杯陈酿，静谧中透着热烈。远处，一座十三层古塔渐渐清晰——玲珑塔静静矗立，砖身斑驳，檐角层层收束，如笔锋直指苍穹。据说它始建于唐代，历经千年风雨，1963年被列为河南省文物保护单位，2013年晋升全国重点文保护单位。塔前石碑无言，却铭刻着岁月的重量，阳光洒落时，整座塔仿佛在低吟一首唐诗。

建于宋徽宗崇宁四年（1105年），原为善护寺附属建筑，清代寺毁塔存。明万历辛丑年（1601年）曾重修，后历经多次整修。全高约47米，塔身轮廓呈抛物线形，自下而上逐层递减，斗拱、屋檐、假窗均为雕砖垒砌，工艺精湛。塔身由青砖垒砌，每层都有细密的雕刻与小窗，飞檐翘角如羽翼欲飞。阳光斜照，砖缝间的影子拉得悠长，仿佛时间也被拉慢了脚步。我绕塔缓行，指尖轻触粗糙的墙面，像是触到了一段沉睡的历史。塔顶尖锐，直指天空，像是古人对天意的叩问，也像是大地伸向云端的一支笔。

塔前立着一块石碑，上书“玲珑塔”三字，字迹苍劲。旁边还有一块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铭牌，字字庄重。站在这里，抬头是蓝天，低头是千年的根基，恍惚间，仿佛听见了唐代的风穿过檐角铜铃，叮咚作响。那一刻，我不是游客，只是一个倾听者。

塔身向东北方向倾斜约13°，是国内著名的斜塔。倾斜原因有两种说法：一是建塔时为抵御东北风故意设计；二是黄河泥沙浸泡及水患导致塔基受损。塔周有石栏围护，不远处现代建筑隐约可见，通信塔与古塔遥遥相望，竟不显突兀。反倒像是古今在对话——一个沉默守望，一个高速传递。我站在中间，忽然觉得，所谓传承，或许就是让老物件依然活着，在新世界的光影里，继续讲述自己的故事。

塔旁不远处，有一处纪念馆，门楣上写着“娄师德纪念馆”，原是纪念唐代名臣娄师德的场所。他是原阳人，武周时期的重臣，为人宽厚，留下“唾面自干”的典故，也曾举荐狄仁杰，却被对方排挤而不怨。这样一个人，功在边疆，德在朝堂，谥号“贞”，倒也恰如其分。馆门紧闭，但从斑驳的砖墙和褪色的牌匾上，仍能感受到那份沉静的气度。

门楼是典型的北方砖木结构，灰瓦覆顶，檐下雕饰虽已风化，却仍能看出昔日的精巧。木质大门紧闭，漆面剥落，露出木纹的肌理，像极了老人手背上的皱纹。门上方悬着一块黑底金匾，字迹遒劲。两侧砖墙嵌着石雕，虽不张扬，却处处透着讲究。这样的门面，不喧哗，却自有威仪。

我抬头看屋檐，那一排排瓦当与滴水兽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一只麻雀落在檐角，歪头打量我一眼，又扑棱飞走。屋檐的曲线柔和，像是古人在天地间画出的一道弧线，既承雨雪，也托起一方精神的屋檐。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建筑不只是遮风避雨的壳，更是文化的骨骼。

门楣上方挂着一块牌匾，写着“娄师德纪念馆”，字体端庄，牌匾上面还有“貞公”竖牌，古意盎然。我不知“娄师德”是否另有其人，但“贞公”二字，已足够概括娄师德的一生——正直、坚韧、宽厚。这样的名字，配得上这座安静的院落。

转入同盟古镇，木构牌坊高耸，红灯笼悬于檐下，对联随风轻摆。穿过拱门，石板街巷蜿蜒伸展，两侧店铺林立，彩旗飘扬。酒坊、醋坊、辣子坊依次排开，像是把生活的滋味都摆上了台面。我在“酒坊”门前驻足，金色匾额下，黑坛列阵，草席铺陈，仿佛能闻到岁月酿出的醇香。一旁的“肉盒”小店蒸气升腾，师傅正从铁锅翻动金黄煎饼，香气扑鼻。

街道两旁是青砖灰瓦的老屋，檐下挂着红黄相间的灯笼，树影斑驳地洒在石板路上。阳光穿过枝桠，光影跳跃，像在演奏一首无声的秋日小调。行人不多，三三两两，或驻足拍照，或慢步闲聊，节奏慢得让人安心。这样的街，不适合奔跑，只适合踱步，让心跟着脚步一起慢下来。

酒坊门口一排黑坛整齐排列，坛上贴着红纸“酒”字，像是贴上了喜庆的封印。坛身粗粝，却透着踏实的质感。我蹲下细看，坛口封泥完好，仿佛里面封存的不只是酒，还有一段段被时间窖藏的故事。有人说，酒是液体的岁月，我想，这些坛子，就是岁月的容器。

酒坊的木质门框已被岁月磨出温润的光泽，红对联在风中轻晃。门口挂着几盏灯笼，灯光未亮，却已有了暖意。我想象着夜幕降临时，灯笼一一点亮，整条街都浸在昏黄的光里，酒香混着烟火气，缓缓流淌。

“肉盒”小店门口挂着布帘，招牌简单写着两个字。一位师傅在锅前忙碌，铁铲翻动间，金黄的煎饼滋滋作响，油香四溢。他动作熟练，眼神专注，仿佛这不是一份营生，而是一场日常的仪式。我买了一个，捧在手里滚烫，咬一口，外脆里软，满口生香——原来最动人的文化，往往藏在最寻常的烟火里。

醋坊门口摆着几个大木桶，桶身贴着红字“醋”，门楣横幅写着“香飘万里”。绿底招牌上“醋坊”二字清秀雅致。一旁挂着橙色灯笼，墙上蓝旗飘动，写着“醋”字。这里没有喧嚣的叫卖，只有淡淡的酸香在空气中弥漫，像是时间发酵后的呼吸。

走进非遗澄泥陶坊，茶具陈列于竹墙木柜之中，深褐釉色温润如玉。墙上横幅写着“千年澄泥，七代传承”，道尽匠心。我凝视那些柴窑烧制的壶盏，透气可养，纹理自生，恍若听见黄河泥语在火中重生。一旁的电动石磨上堆满红椒，辣子坊旗帜迎风招展，生活的热烈在此迸发。

展柜里的茶具形态各异，壶身釉色深沉，有的泛着紫光，有的如秋叶般温润。背景横幅写着“柴窑裸烧 透气可养”，字字戳中爱茶人的心。这些壶，不是工业流水线的产物，而是匠人一窑一火、一揉一塑的凝结。它们不说话，却让人想坐下来，泡一壶茶，慢慢聊。

归途中小船静泊水岸，垂柳拂波，黄灯映水，宛如江南梦境。这一程，不止是行走，更是与历史对坐，与文化共饮。秋风拂面，我忽然觉得，所谓寻古，不是为了回到过去，而是为了在古老的回响中，听清自己内心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