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消失的岭南大学

达戈 • 直沽清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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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江之畔，康乐园的红墙绿瓦间，百年榕树的枝叶舒展，仍在诉说着一所大学的传奇。香港屯门的青山脚下，博雅书院的钟声回荡，延续着一份跨越山海的教育火种。岭南大学，这所历经创办、迁徙、停办、复校的学府，从未真正消失——它的文脉藏在华南高校的学科根基里，它的精神融在一代代校友的风骨中，它的理念活在当代教育的实践里，成为中国高等教育史上一道永不褪色的风景。

1888年，美国长老会在广州沙基金利埠创办格致书院，这是岭南大学的前身，也是华南地区近代西式高等教育的开端。彼时的中国，传统书院教育仍是主流，格致书院的创办，像一束微光，打破了封闭的教育格局。初创时期的书院规模不大，却秉持着“中西融合、文理兼顾”的初心，开设算术、天文、化学、圣经等课程，既传授西方科学知识，也兼顾中国传统文化的浸润。1903年，书院迁至广州河南康乐村（今中山大学康乐园），改名岭南学堂；1918年，正式发展为岭南大学，开启了综合性高等教育的探索之路。

民国时期的岭南大学，逐步褪去教会办学的单一烙印，走向本土化与国际化的深度融合。1927年，学校完成办学权交接，由中国人自主管理，确立“作育英才，服务社会”的校训，标志着岭南大学真正成为中国自主创办的高等学府。这一时期，学校的学科建设迎来黄金发展期，农学院、医学院、文学院、理工学院齐头并进，尤以农学院最为突出。当时的岭南大学农学院，聚焦华南热带农业研究，柑橘种植研究居国内领先水平，设立的柑橘育种研究室、病虫害防除试验区，不仅培育出优良品种，还将农业技术推广至华南各地，惠及万千农户。主办的《岭南农刊》，成为传播农业知识、交流科研成果的重要平台，为中国近代农学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

医学院则以“救助民众、服务社会”为宗旨，培养了大批医护人才，在华南地区建立起完善的医疗教育与服务体系。文学院摒弃单纯的宗教课程，增设中国文学、历史学、社会学等实用科目，贴合中国国情培养人才，国学大师陈寅恪、语言学家王力等知名学者曾在此任教，培育出一批兼具中西视野的文学与学术人才。理工学院虽起步较晚，却注重实用研究，化学系开展的田料、矿质分析等试验，直接服务于当地工农业生产，彰显了“学以致用”的办学理念。

抗战时期，是岭南大学最艰难的岁月，也是其精神风骨最鲜明的时期。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广州局势日渐紧张，岭南大学虽暂留康乐园办学，却早已做好应急准备。1938年10月广州沦陷，学校被迫南迁香港，借香港大学的校舍继续办学，接纳了大批流亡师生，成为战时华南地区重要的教育避难所。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港沦陷，岭南大学再次陷入绝境，校舍被日军征用，师生流离失所。危难之际，校长李应林带领部分师生辗转撤离，先迁至广东韶关，在茅草屋与旧祠堂里坚持复校；1944年韶关告急，又迁至梅县，与当地中学合作办学，直至抗战胜利。

战火纷飞中，岭南大学始终坚守“办学不辍”的初心。物资匮乏，师生便用木板代替课桌，以油灯照明授课；图书仪器遗失，教师便凭记忆编写教材，开展简易科研；粮食短缺，大家便开荒种地，自给自足。即便条件艰苦，学校仍保留核心课程，尤其重视农学、医学等实用学科的教学，一边授课，一边组织师生开展农业技术推广和医疗救助，为当地百姓与抗日军民提供支援。更可贵的是，岭南大学的师生从未置身于抗战之外——大批青年学生投笔从戎，奔赴前线；留校师生组建抗日宣传队，用话剧、歌曲传递抗日信念，还秘密为抗日力量输送物资、掩护志士，成为华南地区抗日救亡运动的重要据点。这段辗转迁徙的办学史，不仅保住了教育火种，更铸就了岭南大学“坚韧不拔、爱国奉献”的精神内核。

1945年抗战胜利，岭南大学迁回广州康乐园，开始校园重建与学科恢复。然而，平静的办学时光并未持续太久。1952年，全国高等院校进行大规模调整，岭南大学被解体，其文、理科核心力量并入中山大学，工科并入华南工学院（今华南理工大学），农学并入华南农学院（今华南农业大学），医学并入中山医学院（后与中山大学合并），教育相关学科融入华南师范学院（今华南师范大学）。就这样，作为独立院校的岭南大学，在办学64年后暂时退出了历史舞台。

但岭南大学并未真正消失。它的学科基因，融入了华南地区多所高校的血脉之中。中山大学迁入康乐园校址后，继承了岭南大学的人文与理科底蕴，后续设立的岭南（大学）学院，更是直接延续了其商科传统与“服务社会”的办学理念；华南农业大学的农学学科，至今仍受益于当年岭南大学农学院的积累，在热带农业研究领域保持优势；中山大学中山医学院的医疗教育传统，也延续了岭南大学医学院“救死扶伤”的初心。这些高校，如同岭南大学的“分支”，将其学科优势与办学精神代代相传，让岭南大学的学术生命得以延续。

更令人动容的是，岭南大学的精神，从未被岁月磨灭。从这所学府走出的校友，遍布革命、学术、文学、商界等各个领域，用行动践行着“作育英才，服务社会”的校训。民主革命先驱陈少白，协助孙中山开展革命活动，为近代中国的变革奔走呼号；无产阶级革命家廖承志，毕生致力于民族解放与国家统一，成为爱国奉献的典范；作曲家冼星海，创作《黄河大合唱》等经典作品，用音乐凝聚抗日力量；武侠小说家梁羽生，以笔为剑，开创武侠文学的新境界；美心集团创始人伍沾德，深耕餐饮行业，同时投身公益，践行社会责任。这些校友，无论身处何种领域，都带着岭南大学的烙印，将其精神传递至四面八方。

1967年，一群心怀故土与教育理想的岭南大学校友，在香港发起筹备复校工作，旨在传承岭南大学的博雅教育传统。1978年，岭南书院正式成立，1991年纳入香港高等教育资助体系，1999年正式正名为香港岭南大学。至此，中断近半个世纪的岭南大学，在香港重获新生，延续了其教育使命。

复校后的香港岭南大学，并未盲目追求规模扩张与综合化发展，而是坚守岭南大学的核心基因——博雅教育。作为香港八大公立院校中唯一以博雅教育为核心的高校，它推行小班教学，师生比约1:12，让每位学生都能得到充分的关注与指导；打破文理边界，设置跨领域选修学分，鼓励学生辅修、双主修，培养批判性思维与综合能力；将人工智能纳入核心必修课，推动文理融合，适应时代发展需求；同时要求学生完成30小时社会服务，将“服务社会”的校训落到实处。

如今的香港岭南大学，已成为亚洲博雅教育的标杆。在QS世界大学学科排名中，社会政策与行政管理、哲学等学科位居香港乃至亚洲前列；商业与管理研究、会计、金融等商科领域，以实践导向的教学模式广受认可；英语语言文学、传媒学等学科，凭借中西融合的优势，培养出大批跨文化交流人才。它虽规模不大，却以“小而精”的特色，在香港高等教育体系中占据独特地位，也为中国乃至亚洲的高等教育，提供了博雅教育的差异化发展样本。

从1888年的格致书院，到民国时期的综合性大学，再到抗战时期辗转迁徙的教育火种，直至今日香港岭南大学的蓬勃发展，岭南大学的形态虽历经变迁，但其核心精神与教育理念从未改变。它是近代中国高等教育的革新者，打破传统书院的局限，引入西式博雅教育范式，推动华南地区教育从传统向现代转型；它是战乱中的坚守者，在炮火中辗转办学，保住教育火种，同时投身抗日救亡，彰显爱国情怀；它是精神的传承者，即便经历解体与复校，其学科基因与精神内核仍在华南高校与一代代校友中延续；它是当代教育的探索者，以博雅教育为核心，探索“小而精”的差异化发展之路，为中国高等教育提供参考。

康乐园的红墙绿瓦，见证了它的初创与辉煌；香港屯门的青山绿水，承载着它的新生与希望。岭南大学从未消失，它活在中山大学的人文底蕴里，活在华南农业大学的农学研究中，活在香港岭南大学的博雅课堂上，活在一代代校友的初心与坚守里。它是一束跨越百年的教育微光，从珠江之畔到香江之滨，从战火纷飞至和平年代，始终明亮，永不熄灭。

这份永不消失的力量，是“作育英才，服务社会”的初心不改，是“坚韧不拔，爱国奉献”的精神传承，是“中西融合，学以致用”的理念坚守。岭南大学，早已超越了一所高校的物理存在，成为中国高等教育史上的精神符号，永远镌刻在时代的丰碑上，生生不息，薪火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