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昵称:馬玉銀</p><p class="ql-block">美篇号:45128826</p><p class="ql-block">图片/致谢网络</p> <p class="ql-block">这棵槐树,怕是有几百年了。树干极粗,三五个孩子张开手臂,也未必能合抱得过来。树皮是深褐色的,皴裂着,一道一道的,像一本摊开了的、写满无人能懂的文字的厚书。那裂纹里,常有些青苔,雨后就绿得发亮,摸上去,是凉凉的,滑滑的,带着一股泥土与朽木混合的、沉静的气味。树的枝干虬曲着,努力地向四方八面伸张,织成一顶极大极大的、墨绿墨绿的华盖。夏天的日头再毒,到了这树下,也只剩些筛下来的、金箔似的、晃动着的光斑了。</p> <p class="ql-block">我们那时,是这树下的常客,或者说,这树是我们一切游戏的、沉默的看客与守护者。</p><p class="ql-block">男孩子们的乐趣,在于征服。我们抱着那粗糙的树身,手脚并用地向上攀。那姿态,并不雅观,像一只笨拙的熊。但我们是不在乎的,嘴里“嘿哟嘿哟”地给自己鼓着劲,小腿用力地蹬着,直到骑上那最低的、平伸出来的枝桠,便仿佛成了王。我们在那上面,得意地晃着脚,向着底下仰着脸的她们高声地叫嚷。那树枝,便随着他们的晃动,微微地起伏,像一个宽容的老人,耐着性子和孙儿们游戏。</p> <p class="ql-block">而她们女孩子的玩意儿,便要文静得多。她们最爱拾那满地的槐花。那花开时,是一串串的,像小小的、乳白的铃铛,藏在碧绿的羽状的叶子间,不很张扬,却香得紧。那香气,也不是芍药、玫瑰那般浓艳的,而是一缕缕的,清甜的,带着蜜糖味儿的,随风能飘出老远去。她们蹲在树下,专拣那些刚落下的、还带着嫩黄的、完整的穗儿。小心翼翼地拾起来,拂去尘土,放在随身带的小竹篮里。积得多了,便用针线把它们串起来,做成项链,做成手镯,挂在颈上、腕上。于是,整个人也便成了一棵会走路的、香喷喷的小槐树了。她们有时也把它们放在书本里夹着,过了许多日子,翻开书,那花虽已干枯,成了淡褐色,薄得像一片蝉翼,可那香气,却幽幽地、固执地还在,仿佛把一整个夏天的梦,都封存在那纸页之间了。</p> <p class="ql-block">若逢着下雨,那便是另一番光景。雨点打在宽大的槐叶上,声音是“噗噗”的,闷闷的,不像打在瓦上那样清脆。我们便挤在树下,那枝叶密密地为我们撑着伞。但总有些调皮的雨滴,汇在叶尖上,积成一颗亮晶晶的、胖胖的水珠,然后毫无征兆地,“嗒”的一声,正落在你的鼻尖上,凉得你猛地一缩脖子,惹得同伴们一阵哄笑。那雨水顺着树干流下来,在皴裂的树皮沟壑里,形成一道道小小的、黑色的急流,带着那青苔的碎屑,匆匆地奔向土地的深处。那时的空气里,满是雨水溅起的土腥气,和槐花被洗过后愈发清冽的甜香,两种气味交织着,直钻到你的心里去。</p> <p class="ql-block">后来,我离开了那里,也离开了那棵树。这些年来,也见过许多别处的槐树,公园里的,马路旁的,它们或许更整齐,更秀气,但我总觉得,它们不像我记忆里的那一棵。它们只是树,仅仅是一棵树而已。</p><p class="ql-block">前些年,我曾偶然回去过一次。那条巷子,已变得又窄又旧,几乎让我认不出了。我走到巷口,第一眼,便去寻那棵树。</p> <p class="ql-block">它还在。只是比我记忆里的,要矮小了许多,苍老了许多。它孤零零地立在那儿,四周是硬邦邦的水泥地,将它紧紧地箍着。它显得那样地不合时宜。它的叶子,似乎也不如从前那般茂密了,有些枝干竟是光秃秃的,带着一种挣扎的、疲惫的姿态。树下,是干干净净的,没有追逐的孩童,也没有散落的槐花了。</p><p class="ql-block">我站了一会儿,终究没有走过去。有些东西,是只合在记忆里存着的。你走得近了,看得真切了,那层由时光和思念织就的、美丽的薄纱,便要破了。</p> <p class="ql-block">风又起了,吹着现在的我,也吹着遥远记忆里的那棵老槐树。我仿佛又闻到了那清甜的槐花香,又看到了那筛落一地的、碎金子似的光斑,和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小的我,正仰着脸,看那满树雪白的、梦一样的繁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