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山岛上有字碑

小河

　　

寨上村南，沙岸广平，从翠绿的木麻黄林子缓缓向南延展，沉入广袤蔚蓝的海。

村前的码头上车船往来繁忙。搭建修整养殖台的，起装鲍鱼笼的，运送饲料出海的，奏响海岛人家一天的乐章。

　　在嘈杂的人声和发动机的轰鸣声中登船出海前往姜山岛。

渔民说寨上村南的海面上码着三座无人岛，乌姜、白姜、姜山岛，我们远眺海面，看见的都是乱石嶙峋林木难生孤悬海外的荒岛，看不出黑白之分。但海风猎猎，乱石峥嵘的景象已然让我们感受到无人岛的粗犷豪放。

与其他海域不同的是这里的海域一派忙碌热闹的景象，成排成排的养殖台三五成群错落分布在海面上，宛如岸上的村落，台子上木屋小巧，晾晒的衣物迎风招展，头扎三角巾的渔妇三五成群在给鲍鱼投喂饲料，周边颜色鲜亮的渔船往来穿梭，间或看到一两只黄犬悠然坐在木屋旁，张望着来往的船只。

　　正在忙活的养殖户几乎统一的着装标配，遮阳帽、防风头巾、连体防水雨靴雨裤，虽然男女有别，相貌各异，但他们都有着和海一样的体格和表情，坚实豪放。

　　三座无人岛，姜山岛面积颇大，远超我们想像。船在一堆光滑的礁岩中靠岸，没有码头没有可供抓手护栏，一行人连滚带爬落脚在一湾安静的沙滩上。出乎意料的是朝南的山弯处居然有好几排简易的民房，多为水泥砖搭建上。屋前屋后绿草茵茵，野花怒放。一群鸡鸭鹅临时组成欢迎的队伍摇摇晃晃地来迎接我们。

守岛的大姐让我们把捎来的食材放到一间门框破损严重的小屋里。小屋前一门后一窗，窗户洞开，正对一堵硕大的山岩与几株相思树，想必冬日可以抵挡一些凛冽寒风吧。

　　这间小屋的山墙是就地采集的花岗岩砌就，内墙毫无粉饰，连层底灰都没抹，住在里面的人怕落灰，直接往墙上蒙了一圈彩条三色布。屋里垒一简易灶台，上面支一口大铁锅，边上一张木麻黄打的八仙桌，几条长椅，满屋清凉海风。一进屋，我们便脱口而出：哈，感觉回到了人民公社。

转到屋外细看，方觉这间小屋与周边几间用水泥砖临时搭建的简易民房大有不同。屋子外墙的花岗岩石面平整，水泥勾缝，细看门楣上方的一长型石条甚至打磨得精致细腻。心里嘀咕，在这荒岛之上房子能建得这么齐整的，绝非临时停靠的渔民随意垒砌的避风之所。四周兜了一圈，终于在正墙的一个角落发现一块不大的石碑，上书：

平潭县人民公社潭城分社建 姜山第二养殖场设龙抽点建筑委员会 负责人陈美仔陈荣其 土匠邱乌九石匠邱正如木匠程阿金 公元1958年12月1日奠基

　　黑色花岗岩上，手工雕琢字迹，既有繁体字也有那个年代特有的不规范简体。我忍不住伸手，轻轻拂过每一个文字。

时隔半个多世纪，海岛上到处林立着装修豪华气派的建筑，甚至有那么多冠以“人民”的楼宇，要么镌刻着捐资者的名字，要么镌刻着设计者的名字，已经找不到这样的痕迹了。而在那个生活物资匮乏，建筑相对潦草的时代，却能如此郑重地，在这荒岛上记下修建这间简陋小屋的每一个工匠名字。

面对此情此景，心头发热，一间小屋落成，需要多少个工匠经过多少繁复的工序才能成就的呀。犹记得年少时家里盖房的情形，石匠师傅来了，点起火红的碳炉，那些长的短的钢錾在炉火中烧得通红，师傅们把钢錾捶打好，在一片叮叮当当声中开工了，火花闪耀，碎石飞溅，一块块毛石变得有棱有角，地基下好了，墙体盖好了。要上房梁，落门窗了，木匠师傅大锯刨刀齐上场，一堆木料归置得明明白白，房梁、门窗、大柜子、小板凳，一点都不带浪费。手里要是有多几片钱，请上油漆师傅，上漆描花，一座新厝就能成就房屋主人人生中的某一段华章。

　　在那一瞬间，我为自己在这座荒岛上摸到了“人民”两个字，几乎要感动落泪。尤其是那些工匠的名字，裹着浓郁的泥土气息，都是我再也熟悉不过的乡亲，他们面色黧黑，骨节粗大，成天风里来雨里去。在他们如同山石一样粗粝的名字背后再缀以他们赖以谋生的手艺，他们便成为一支特殊的队伍，以一技养活家庭，方便乡邻，同时也浩浩荡荡地汇聚到国家建设与发展的时代洪流之中。

如果说，姜山岛上这一块嵌在石头厝墙面上有字的石碑，是一份鲜活的历史档案，见证了无数无名建设者对国家建设的参与，那么海岛上192个石厝村落所形成的地景标志——平潭石头厝，海岛周边海域一望无边的养殖基地，则是一座座无言的丰碑吧，我的乡亲们用钢錾锤子，用刨刀锯子，用网箱绳子写下海岛变迁的流年光阴。

2022年4月10日游姜山岛，是以记。

姜山岛上可可爱爱的石头呢